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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因是军士众多,几十人便分成一组,分得粮米,便可埋锅造饭,不过多久,便炊烟四起,像是蒙蒙层雾,缭绕于上空,在最后一丝霞彩晃衬之下更似仙界,不似人间。

  汤药煎好,我送到方愈面前,伸手递碗,十指相碰,皮肤上传来淡淡冷意:“喝了吧,对止血消肿有好处。”

  方愈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态度恭顺:“谢谢您,实在麻烦了。”一口药汤下肚,他微微抬眸:“似乎不那么苦涩。”

  “放了甘味进去,不会那么苦涩,你也好少遭些罪,这里的一味药本来十分苦涩,黄连难比。”

  方愈端着药碗,嘴角苦笑:“自从我娘过世,再没一人如此待我,为我煎药,您还是第一个。”长眸凝望,却似看尽苍山碧水般,凸显了从未见过的茫然:“只道是不愿多想,却不得不想。您是否也与我这般,苦涩的何止只有嘴里尝到的滋味?”

  “有些话,不必轻易出口。世道如此,也无非是你我的命罢了,只是人尚且活着,活着便是希望。”

  方愈表情呆滞,是从未见过的落寞,仿佛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是他:“我真的与夫人留着同样的血液吗?是否流淌这样血液的人,下场都注定了会如此不堪?”

  我展目,轻语:“于你,应该离开,而不是留在这里。”

  “那您呢?难道真的要等将军凯旋,亲眼见他迎娶无双郡主?”方愈追问,气息略急。

  我失笑:“方愈,你与我是亲人,可我们路不同。”顿了顿,再道:“药汤凉了,快喝了吧。”

  我起身,听见身后轻唤一声:“重……”另一个字并没发出音来,方愈便住口,我扭头,他微微垂首,阴影下看不清楚表情,亦没有再听到声音。

  饭还未熟,前面便来了人,待他到走进篝火,我才看清楚来人,是孔裔。

  “将军差我来唤您过去一趟。”

  我点头,掸了掸衣襟,起身跟着他往前面的帐营走去。

  进到帐房之中,便见矮几上备了几盘还算精致的餐食,江欲晚一身牙白便衣,正坐在几前,应是在等我。

  他伸手拉我,嘴角有笑:“重沄,陪我一起用饭,听说路上少食,这样可不成。”

  我朝账房外望了望,他转眼,知道我意思,淡语:“外面有孔裔把着,别人不会进来,你且放心。”

  我方才落座,便听外面有了动静,于是想要起身,江欲晚按住我手臂,摇摇头,外面传来的是孔裔声音,似乎有事求见。

  “将军,密函,您且过目。”

  江欲晚站在灯光边,展信一览,嘴角弯起的笑愈发浓起来:“她倒是手脚利落,可北越王再宠爱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言多必失,若是闹得北越王心有不耐,倒是不好了。不过,这中间的说客,若是说到合适,也的确只有她来的自然而然。”

  “将军说的可是无双郡主?”孔裔问道。

  “不是她还能有谁。”江欲晚微微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影恍惚下,洇出一滩暗色光圈,他嘴角仍有笑意,却是如覆了冰一般的寒:“可人太聪慧了也不好,容易犯自作聪明的毛病,尤其女子,要不得这性子。”

  皎白信纸,上面墨字几行,他伸手,将纸边缘靠近烛焰,只是一撩,火舌蹿涌,三并两下将那纸张吞噬殆尽,只余地上一滩余灰,还是暖的。

  “她便是如此,犯我大忌。”江欲晚转身,眸光一转,顺着小窗转向窗外,似乎轻声呢喃道:“她的用处还在后面,现下何需着急?”

  孔裔不解:“将军,您的意思是……”

  “让秦染继续一查到底,手里捏住那人七寸,就等他到时自投罗网,断是跑不掉他。”

  “孔裔知晓,将军请用餐,孔裔告退。”

  孔裔出门,江欲晚回到小几前,盘腿而坐,他凝眸看我表情,似有弦外之音。

  “李哲窝藏在李渔的封地,他以为无人可知,可如今是尽人皆知,现下那袁鹏浩许是也该知晓了。”

  他捡起筷子,夹了蔬菜放在我碗里,慢声细语道:“争这天下又何止我一人,西北的李旭,西南的李烈,就连原本驻守在东北函关的张志科,驻守吴门关的徐默,甚至是久居中原稍有屯兵的将领也想趟这浑水,他们有的,北越也有,他们没有的,北越仍有,重沄猜猜,我有的是什么?”

  我抬头,朝帐房中央挂的那幅巨大地图望了又望,调头看他,轻声道:“难怪本是你一人知晓的秘密,到如今却是人尽皆知。”

  “你知?”他挑眉,似乎颇有兴趣。

  我敛目:“从前在书中看过这样的妙招,说是山民捕山鼠,知晓鼠洞四通而八达,遂在每个洞口烧火烟熏,却单单留出一个洞口安然无事,于是不用多久,里面的山鼠便被烟熏火燎逼得无路可走,见之有生路,于是拼命逃窜,殊不知刚出洞口,便悉数落入山民的圈套之中,皆成盘上餐。

  中山之地所处最为特殊,西南靠山,本就无路而难达,对于大队将兵通行绝对是难于登天,于是在此端,算是死路,不守亦不可破。

  而西北之地比邻北越,其他军队若是想过北越之境,怕是难上加难。于是,那些揭竿而起的讨叛大军便只能从东北,正南,或是东南三侧挺进。

  可中山之地本有一关固若金汤,不仅因着那是中山王李渔最重视的关卡,更因其地形特殊,便是所谓以一卒抵十兵,事半而功倍之神效,而让外侵之敌尤为头疼,屡攻而难成。

  想必你的意思是想用其他逐鹿将帅的兵卒填满那中玉关的关口,一来为你省去不少讨伐的时间,二来也好借他人之手,帮你减损李渔的兵力,若是前方损失惨重,你再聚而攻之,成数加倍。抑或者……”

  我抬眸,看他那点漆般瞳仁亮如晃日,仿若洞穿世间一切,却又满盛着狡黠算计天下苍生为他所谋的得意。

  “如何?”

  “抑或者用你那干净圣洁的双手,解救落难天子于水火,从逼宫到救宫,风云水火分明是你有意引起,到最后,你却是那个忠肝义胆,碧血丹心的功臣一个。”

  我浅浅一笑,摇摇头:“江欲晚,你又打算在中山之地亲手葬送多少人性命,已换得北越王的支援,削空他手里兵权?无双亦是如此吧,看来北越王的如意算盘本是道无常鬼的催命符,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江欲晚倒也不以为然,多情眸微转,眼里波光漾漾,姿彩尽然:“你又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的?那样一个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若是日后两两做选,你当她会选择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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