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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抬眼,风掠过我的眼角,带着凉意,“何谈辜负,权当给这徐庄之地无辜苍生百姓的祭奠,而我不是他的,自然也不是你的。”

  江欲晚笑笑道:“这世间还会有人要得起你?除了我,恐难有他人。”

  我收回目光,方愈的话一下涌上心头,猛地一慌,“院子里其他的人呢?你打算要弃他们于不顾?”

  这一句倒引得江欲晚笑意更浓,“看来你倒也不是无心。”

  后院的马已经备好,孔裔收尾,随后就到,连方愈和明烟都跟了出来。方愈手里拎着我再简单不过的包袱,面色慌张,气喘吁吁道:“将军和夫人赶紧上马,袁贼人马已经入了徐庄县,外面杀成一片,得赶紧离开,快走。”

  待江欲晚扶我上了马,方愈将怀里的包袱塞了过来,“夫人拿好,这里面还有将军之前给您预备的几件首饰,以后也许能做应急。只是……只是方愈先前的请求,还望夫人能放在心上,方愈自是感激不尽。”

  我闻言静默无语,未曾点头,只觉得,那段若有似无的恩情债已然将面前这个俊秀男子绑死在当初,可连皇城都可烧毁,赵萧两家都已诛尽,所有关联也已烟消云散,便不愿再牵扯任何一个人,困在那段前尘后事之中。

  眼前已是火光冲天,橘色艳光越过高房,映红了所有人的脸,我轻声开口,“方愈,当初的所有都应停在这里,你都忘了吧,忘了对你才好。”

  方愈蹙眉,还有话要说,江欲晚不等,策马从他身侧飞驰而去,我看着他,手臂弯曲成执拗的姿态,伸在那里,似乎还有不甘。

  我们共乘一骑,风抽过脸颊,微微有些疼,只觉得浅辉清月与那耀目红光凝成一体,遍布天地之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马穿梭在街巷之中,不管行进得多快,都无法将那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木柴燃烧的爆裂声还有兵器相接的尖锐声甩在身后。沿街满是凌乱的尸体,有些已是残肢断臂,有些已成肚破肠穿,看那染满血污的衣着,不过只是平凡人家,横祸一场,性命不保。眼界之下,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我的认知。

  远处隆隆作响的不知何物,震耳欲聋,就算是骑在马上,都能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震颤。而穿插其中的便是人的嘶嚎、喊杀,仿佛地府里传来的声声夺命令,令人毛骨悚然,忍不住浑身颤抖。

  “糟糕,这袁鹏浩竟然用了火炮,看来真是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了。”江欲晚在我耳边自言自语,两只胳膊将我拢得更紧,生怕我坠下马去。

  江欲晚身后跟着的人不多,曹恚、曹潜带着皇城里掠来的皇室家眷也分兵他路,这便分了不少的兵力,让江欲晚这次突围更显得孤立无援。可我不能理解,在如此悬殊的条件下,江欲晚到底有多少把握,可单凭一己之力,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许是自信过度,俨然成了自负,是极度的任性妄为。

  可我已经无路可走,江欲晚的这盘棋中,我是举足轻重的一子,似乎这些人都急于得到我,只为着那半分天下的财富,这应该也是李哲所想,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身后巨大的爆炸声让我头疼欲裂,抬头之际,方才看见眼前奔过几人,手里带着弓箭,那穿着,俨然不是平民百姓。

  “低头。”我还未有动作,身后的江欲晚极快地压低身体,将我死死地困在马背上,也就是这一瞬间,我听到有尖锐凌厉的风声从耳边划过。然后身下的马突然嘶吼扬蹄,我虽不由自主地抓住马鬃,不敢轻举妄动,可还是险些从高头大马上生生摔下。我被身侧另一个力道狠狠地按在马上,马如同疯了一般,跑红了眼。身体随着剧烈的颠簸起伏不止,我的脸埋在马背上,被马鬃掩埋,那腥臊味道冲入鼻腔,整个胸腔都跟着疼痛不已,仿佛一张口,便能喷出一口血。

  我勉强睁开眼,扭头看见身体歪在一处的江欲晚,目如鹰隼,冰冷地盯着前方。只是一瞬,有银亮色突然在眼前闪过,然后传来一声闷哼,迎面随即飘来温热、腥甜的液体,淋了我一身、一脸,让我禁不住作呕不停。

  他按在我腰上的手力道着实太大,我不能起身,血液顺着我的睫毛、脸颊滴答滴答往下流淌,我快忍受不住了,用力挣脱,却始终挣脱不了他的束缚。

  “重别动,闭上眼。”

  晚了,我睁大双眼,看着眼前一切,呆若木鸡。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我惊如困鸟,行踪已经被发现,前面出现的敌军,已然越来越多,原本跟在江欲晚身后的一行人纷纷蹿到我们前面,奋力拼杀。

  巨大的火花在身侧爆开,仿佛投入静潭的一块石头,乍然四溅的不是水花,而是尖锐的石块、断裂的木板还有湿滑温热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街巷里的所有人袭来,砸在身上,划破皮肤,疼痛难忍。

  骑马终比步行来得快速,可马上人难敌,马腿却易断。前方敌人很难凑到马前攻击马上的人,冲上来的一些也都尸首分家,死得好不惨烈。于是剩下的人不再贸然跃进,只是聚在半丈之外围成一个圈,然后一并拉弓搭箭。遇见勇猛而激进的马匹难以包围,便用长矛横割马腿,待马上的人被摔落在地,等待他的只有乱箭穿身的下场。几轮下来,为数不多的士兵也已死了半数以上,江欲晚策马拼命地跑,面前流箭如雨,身后却有无数提枪弯弓的敌军在追。

  “呵,重当是金口,言出必中,你说这徐庄县会不会是你我命丧黄泉之处?”他的声音很低,低得有些难辨。他却始终伏在马背上,把我压在身下,我快要喘不上气来,却也不敢动弹半分。

  “并非是我金口,而是你为人办事太过恣意妄为,你可知……”话还未出口,只觉得后背暖热而湿润,慢慢渗透衣服,黏在我背心之上。我一怔,随后挣扎起来。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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