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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与军中大多数人一样,段某家在关中,思念父母妻儿,故而盼归。"他满含深意地一笑,声音压得更低,"'初显华光是建康,功业成就在河西'。无论建康河西在何处,都不可能是西域。段某要有成就,必不可一直逗留龟兹啊。"

  我张张嘴,却是无语。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论段业自身本事如何,他跟这个时代自诩英雄的男人们一样有野心。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妾身出门已久,该告辞了。"

  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稍微停顿一下脚步:"怕是法师一人无法让吕将军下定决心。段参军为何不试试让杜将军去劝呢?若是回去晚了,怕是天下已经分割定局,吕将军只能捞到残羹冷炙了。"

  吕光最后的决定当然是走。现在是十二月底,丝绸之路上因为大雪阻挡无法通行。所以他起码还要磨蹭两个月才会出发。那天我跟罗什分析了中原局势,然后说:"罗什,你得去劝他回中原。"

  史料记载,吕光是听了罗什的劝告才回去的。但我不相信罗什对他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他们俩之间的敌意,没可能这么快消除。他磨蹭,一方面是搜刮龟兹的财富,另一方面是在观望中原局势。而他走,也不是因为忌惮苻坚,而是打算从分崩离析的前秦帝国手中捞块地盘。毕竟龟兹只是戈壁沙漠里的一个绿洲小国,国家实力过小,而要占据整个西域,管理成本又太高,不如中原的沃野千里,更容易建立稳固的政权。何况他的士兵都是来自关中,时间久了,必定思归。所以,权衡再三,走是上策。现在,只要罗什和杜进从旁敲击,他的决定,应该在近期便会定下。

  "罗什明白。若能让他走,对龟兹是一大幸事啊。"他看向窗外飘得正紧的鹅毛大雪,眼里流出不舍。再过两月,他便要离开故土,从此故乡路断不再回。我手指交缠进他的手,倚在他肩上,一起静听外面簌簌的落雪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龟兹美丽的雪景了。

  汉历新年吕光办得很热闹,氐人受汉化已久,风俗与汉人无异,王宫里到处张灯结彩。除夕那天我们被邀请去大殿里参加新年晚宴,吕光当众宣布开春便回中原,将领们一致欢呼。吕光特意对罗什说,应大秦天王之令,请罗什去长安讲法。罗什平静地点头。歌舞表演开始,吕光不许罗什提早退席,只答应让他以水代酒。一直熬到午夜,漫天烟火中曲终人散,公元三百八十五年来到了。这一年发生的最大历史事件,便是苻坚的死。随着他的死亡,中原大地重新洗牌。

  这一年,以男色侍苻坚的鲜卑人慕容冲称帝,史称西燕。因为政权混乱,西燕只有一年便灭亡,因此它并不被算进十六国。

  这一年,后秦第一代国主姚苌用弓弦勒死苻坚,进攻占据长安的慕容冲。他于第二年进入长安,从此后秦以长安为都,直至刘裕北伐灭后秦。

  这一年,陇西鲜卑人乞伏国仁在今甘肃南部及青海北部建立政权。因势力弱小,依附在几个强大的政权间,只称单于,都督,秦王。史称西秦。

  也是在这一年,蒙古草原上,崛起了一个英雄人物--拓跋圭。鲜卑拓跋部,在十六岁的拓跋圭带领下复国,建立北魏。公元四百三十九年,北魏灭掉十六国最后一国--北凉。中国北方,在混乱了一百三十五年后,终于统一。从此开始了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南北朝对峙,直到隋统一全国。

  我在院子里带着求思泳思堆了个雪人。两个小儿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红彤彤的小脸蛋让人爱不释手。堆完雪人后我们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就蒙上眼捉迷藏,院子里清脆的笑声不断。我故意输了一把,蒙眼做大灰狼,两个小红帽玩得疯极了。

  "哈!捉住了!"嗯?不对,这个身形绝对不是孩子。

  拉下眼罩,弗沙提婆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艾晴,你跟二十多年前一样笨!"

  他身上挨了个雪球,不是我砸的,虽然我很想。求思咯咯笑着跑开,轮到弗沙提婆做大灰狼了。他玩闹一会儿,见孩子们身上都是汗,便叫仆人把他们带去换身干净衣服。

  我看着孩子们,笑着感慨:"唉,真想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你当初若肯嫁给我,他们就是你的孩子了。"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正挑眉冲我笑,眉目俊朗,依旧帅气逼人。有一阵恍惚,仿佛看见当年对我说"你愿意自己丈夫是个平凡人"的那个他。他见我不出声,咳嗽一下,柔声说:"进屋去吧,身上有汗,免得着凉了。"

  晓萱正在厅堂里一边烤火一边做针线。看见弗沙提婆,她眉梢带喜,上前接过他的外套。

  "这些天忙得要命。吕光心太贪,什么都要,恨不得把整个龟兹搬空。"他撇撇嘴,不满地发牢骚,"王为了让他走,什么条件都答应。"

  他走到火盆边,夹了块炭进去,一边说着:"吕光已经定好三月一日出发。他说把大哥带上是为苻坚传法。"他横眉冷笑,"苻坚现在哪还有心思听法。他若倒台,中原局势必定大乱。"说着抬头看我,眼里写满担忧:"艾晴,你和大哥现在去中原,危险重重啊。"

  "这怎是我们自己做得了主呢?"我看向烧得通红的火盆,苦笑一下,"你放心,路上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走到长安,而是停留在姑臧。"

  "还会回来吗?"他沉默一会儿,终于问到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不知道,希望吧。"我不敢看他的眼,知道其实此生无望再见了,心酸得绞成一团,"今天晚了,我得回去了。"说完站起来向晓萱告别,匆匆要走。

  "等等!"弗沙提婆一把拉住我,浅灰的眼珠一直落在我脸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他的胸膛有些起伏,眼光飘开,怔怔地说,"这么大雪,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也将眼光瞥开,却见晓萱拿来他的外套,默默地为他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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