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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她与太后无怨无仇,太后为何要这样对待她?她记得在尘风国的最后一晚,她昏迷之前,有人在她耳边说:忘了吧。那人应该是天仇门门主,他们让她忘记什么?会不会是容乐的记忆里有什么秘密是她所不能知道的?所以,他们才一再的加害与她,想置她于死地。

  究竟会是什么秘密呢?

  人们都说,这个由先皇从外头带回来的美貌女子于正戚宠之时退居佛堂的行为很傻,,然而,那时候吗谁也想不到,在她被所有人遗忘的十年过后,她的儿子——那个肤色苍白的最不被看好的皇子,登上了皇位。而其它皇子,皆在争位的过程中,相继丧命,可见这个人的心机有多深!

  这些日子,漫夭只顾着找孩子,也没有找机会去看看太后,看着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究竟长者怎样的一副面孔?

  这一夜,冷极了,大概是这囚室太隐蔽,铁囚栏太结实,地牢之中无人看守,她想喝口水,嗓子叫哑了也没个人搭理,不知过了多久,她闭上眼睛,靠着石壁,脑子浑浑沉沉,人仿佛进入了一个模糊的幻境。

  那是一片荒山野岭,迷雾罩空,一个七岁的女孩站在高高的山头上,望着底下幽深的深谷里,仍的横七竖八的尸体被成群饥饿的野狼撕裂成碎肉,吞食入腹,留下一堆白骨。

  女孩的面容极度惊恐和悲痛过后的平静,平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瞳孔哀寂,唇色苍白,那女孩对着谷中的森森白骨轻声却异常坚定的说道:“爹,娘,我一定会找到陷害你们的罪魁祸首,为你报仇。我相信痕儿也还活着,我和痕儿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好好的活下去。”

  漫夭迷迷糊糊中,觉得心口好疼,好像那女孩隐藏在心底的悲哀全部传进了她的身体里,堵得她喘不上来气,身子渐渐倾斜,滑倒地上,她抱着双臂,微微颤抖。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深夜,破败的宫墙,脱落的墙皮,垂悬的白绫,阴森而诡异的气息……这里她认识,是冷宫。

  一个全身被黑衣罩住的分不清男女的人,指着梧桐树下吊着的小女孩年纪相仿的孩子说道:“以后,你就是她——启云国的容乐公主。现在临天国到处都在通缉你,你想活着报仇,就得听我的,明白么?”

  女孩想也不想就点头,黑衣人满意道:“去吧。”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但很快便被压下去,她缓缓走到梧桐树下,踩着青石碑,将吊死的孩子解下,然后蹲下身子,颤着手扒下那尸体身上的衣服自己换上。

  黑衣人给了她几样东西,嘱咐她几句后离去。她在石碑下挖了个坑,将那孩子埋了,拜了三拜,起身后将打散遮住面容,走进四处漏风的屋里。

  那间破屋子里的窗边有一架旧琴,她取出乐谱,只看一遍便收了起来。

  指间波动,生疏的技艺弹奏出来的曲调满含了悲、怨、恨、怒,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最终在练习中渐渐隐藏了锋芒和情绪。这是她要学的其中一样。

  漫夭在琴声中一阵恍惚,那女孩心中的悲痛,她仿佛正在亲身体验,她甚至还知道那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出落得风华绝代。

  这日暮色初降,少女换上一套素色宫女服,轻巧的越过院墙,去了离冷宫不远处的一座僻静的亭子,那亭子周围树木高大,小径曲折,亭子里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年面容清俊,神态温和,一身儒雅高贵的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令女子看了不禁怦然心动。

  容乐走进去,在她身后微微一顿,少年回身,望着容乐的眼光倏然亮起,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唤道:“容儿,你来了。”他便是当时的启云国六皇子,容齐。

  容乐目光清澈,笑容明璨,将埋在心里的阴暗掩藏的不露半点痕迹。她像是一个朋友般祝贺道:“齐哥哥,我听他们说,你很快要当皇帝了,恭喜你。”

  容齐温和的表情变得深沉了几分,眼中却无比喜悦。他点了点头,望着她,目光灼灼,“等我登基以后,封你做我的妃子。”

  容乐一愣,眼神倏然暗下,轻轻摇了摇头。

  容齐清眉微皱,“你不愿意?”

  容乐低下头,抿着唇,不做声。

  容齐唇边一贯的温和笑容寇然消失,似是没料到她会不肯。他皱眉道:“你真的不愿意?为何?你不喜欢我?那这些日子……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容齐语气顿了顿,目光一转,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深沉难测,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陡然抓紧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难道你是为了学习皇家剑术,故意接近我?”

  容乐身躯一震,猛地抬头,直觉的想甩开容齐的手,但是又忍住。她清丽艳美的双眸上一层浅浅的薄雾,红唇微颤,想说:“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们的身份不允许。”但终是没说,只是吐出一个字:“是。”

  容齐面色一变,“我不信!”说完皱眉思索,似是在找她不愿意的原因。

  “我知道了,容儿一定是担心我日后会有三宫六院?你放心,我决不会像父皇那样,即便我想,我这副身子怕是不允许。”容齐目光再次露出期盼,似是在说,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容乐眸光激动,心口涩涩的疼。她望着容齐,还是摇头,继而干脆转过身,快步离开。

  “容儿……”容齐不解,在她身后唤了两声,眉头有皱了起来。

  容乐回到冷宫,抬眼望着四周墙皮剥落的庭院——她的栖身之地。她神情凄楚哀优,默默不语。她无法选择的命运,早在家逢巨变时就已经注定,她的未来,由不得她做主。几年的冷宫生活,她早已看透人间冷暖,学会薄凉。可惟独同样孤寂却给她带来温暖的少年总让她无法拒绝,忍不住想要靠近,如今,那层窗纸被捅破了,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装作只是朋友。

  她窝在这凄冷之地,一连数日不再出去,冷宫外头,初初登基的少年皇帝没有册封皇后,也没有册封任何一个妃子,而是将整个皇宫翻遍,为寻找一名叫做容儿的宫女。

  当搜到冷宫时,她被侍卫带着从门口走出去,那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在阳光下走出这个大门。

  门外的容齐,已不再是往日那个隐藏锋芒连宫女太监都不将其放在眼里的不受宠的皇子。他踩着亲人的鲜血和尸体,成为那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

  御殿之上,他龙袍加身,眉似青峰,眼若星子,唇含丹朱,面如寇玉,一张容颜比往日更俊美十分,仿佛那天上的太阳都只属于他一个人,耀目,尊贵,不可鄙视。而那嘴边,一贯的儒雅温和的笑意也掩不住那专属于帝王的威严气势。

  少年皇帝看到容乐的身影,目中顿显信息,他望着她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来,灿烂的光华从他的温和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点点透出,他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她却目光一闪,盈盈拜倒,垂着头,艰难开口:“臣妹容乐…….拜见皇兄!”

  字字如刀,割在她心头。

  一声皇兄,令容齐如遭雷击,身躯僵硬,面容立时煞白。他似是以为他听错了,他怔怔着至高无上地位的自称,在她面前,他只是他。

  容乐缓缓抬头,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应到:“皇兄。”

  从来都是一身儒雅从容无论遇到何事,都能镇定无比的男子,此时身子狠狠一颤,跌回到椅子上,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眼中的悲哀和绝望。那刚刚还决然的目光,瞬间空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他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你们都褪下。”他屏退周围的人,目光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容乐躲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一开始,她偷溜出去的时候,无意在那偏僻无人的亭子里遇见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身份说出,试想,一个本应待在冷宫里的人却出现在冷宫之外,而看守冷宫的侍卫全然不知,传出去,她必死无疑。而当她可以说的时候,她却已经说不出口。

  容乐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眼角的余光瞥见得不到答案的容齐苍白的脸,缓缓步下御殿,在隐忍的轻微咳嗽中慢慢远去。她望着他那虚浮的脚步,孤独的背影,无声的流下两行泪……

  躺在地上的漫夭黛眉紧皱,梦里的容乐对于容齐的纠结情绪,抓紧了她的心,让她几乎不能呼吸。这个梦好长,长到她仿佛亲身经历了十几年的人生,累极了,却醒不过来。

  又是一个冷月下的不眠之夜,被接出冷宫的容乐住进了新修过的宫殿——长乐宫,这里的院落没有枯枝杂草,屋里没有白绫破窗,有的是精致的亭台楼阁,如画般的风景,屋里有软软的床榻,上好的丝质棉被……她再也不用窝在墙角睡觉,担心冬天的夜里会被冻醒,再也不用看宫女太监们的眼色,吃奴才们都不吃的冷硬剩饭……可是,她仍然不开心,即便是伪装的笑容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自然灿烂。

  容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温和的目光也一日比一日更深沉难测。他首次踏入长乐宫来看她,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坐在容乐对面,捧着她亲手为他沏的茶,指尖发白,目光垂下,望着漂浮在杯中水面的两片碧绿的茶叶交错荡开,一片沉下杯底。另一片还在漫无目的的漂浮。

  容乐安静地坐着,也望着面前的杯子,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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