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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那丫鬈目光一闪,“回皇上的话,奴婢不知。”

  宗政无忧不耐地挥手,示意她退下。他走到桌边坐了,倒了杯凉茶水,一口饮尽,再将杯子重重掉了出去,瓷杯掷地,“啪”一声脆响。门外的下人们吓了一大跳,战战妩妩伏地拜倒。

  “皇上,属下有事禀报。”门外一个侍卫跪报。

  宗政无忧平了平喘息,“进来。何事?”今日的事情似乎格外多。

  “启禀皇上,属下刚刚接到密报,北皇来了渝州城,就住在祥悦客栈。

  宗政无忧目光顿时一利,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勾唇狞笑,很好,他正要找他,他竟自己送上门来了!“速点两百人马,随朕去祥悦客找。”

  出门之时,他隐隐觉察到这件事似乎很蹊跷。阿漫今日出去会见故人,而恰好傅筹就到了渝州城。

  到了祥悦客栈,那里已人去楼空,在天字一号房,他没有见到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却遇到了他心爱的妻子。故人,这便是她的故人!他的猜测竟然是对的。那一刻,伤心、失望、悲痛、愤怒、怀疑、恐惧,这种种情绪纷涌而来,折磨得他几乎要疯了。他已经顾不上别人的感受,也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所以,他就那样丢下了一向放在心尖上疼爱呵护的女子,自顾自地追他的仇人而去。

  战场厮杀仍在继续,有人不支倒地,有人挥刀扑上来。

  利剑穿肠,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流淌了一地,蜿蜒着溶解了落地的飞雪。浓烈的血腥气飘扬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无尽的蔓延开来。

  黑夜,无星无月,泼墨般的颜色,压抑极了。

  不到一刻钟,马车周围的侍卫全部倒下,再无一人站立。唯一还喘着一口气的李凉,倒在血泊之中,双眼瞪得很大,盛满绝望和不甘,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回瞳关,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就是过不去?回瞳关守关的兵将都是废物,离得这样近,他们看不到这边的打斗吗?他又朝马车的方向看了看,无法瞑目地喃喃自语:“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听从属下的劝谏,用那个女人当人质呢?可惜,终究是说不完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宗政无忧带来的人迅速解决完那些侍卫,便朝着马车靠近,同时举剑横劈,车身碎裂,车架四散,马车顿时被砍了个稀巴烂。

  车内之人仍坐得稳稳当当,面色镇定非常,他对于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只望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男子,心里一阵悲哀。他这一生,走到如今,真心待他的究竟有几人?这前前后后换过无数贴身侍卫,这是唯一一个到死还在担忧他生命安危的人。“李凉,朕记住你了!倘若今日能活着离开,朕,定会善待你的家人。”他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握紧手中的剑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纵然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他也得傅上一搏。

  宗政无筹缓缓踏下车板,那等着将他万筹穿心的男子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仇恨的怒焰似是要将他烧的尸骨全无。他面色坦然镇定,无畏无惧。也罢,皇位已夺,仇也报了,就算他今日为心爱之人而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母亲还活着,刺下的,就让母亲自已去完成吧。

  宗政无筹站定,望着稳坐马背的宗政无忧,昂首,语气平静道:“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来拿。”

  百人齐动,正欲狙杀此人。

  宗政无忧突然抬手制止,命其退后。他翻身跃下马背,手中执剑圭地前行,力透剑身,在地上击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要将天地都劈成两半。

  寒风猎猎,吹在耳边呜呜作响。天空中乌云聚散无定,大雪纷飞,如鹅毛大小,在整个天地间漫夭挥洒,茫茫无际,看不到尽头。

  人间惨剧,莫过于手足相残。

  漫夭远远看着,没有上前。一路从马狂奔,心思百转。宗政无忧浑身散发的如地狱阎罗般的强烈煞气,仿佛要毁天灭地,那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面。她忽然觉得,也许他今日的反常另有因由,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仅只是诿会,应该不至于此。而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恨太深,已经深到任何人都无力阻拦,包括老天。

  一丈之间的距离,兄弟二人执剑互指,杀气大增。宗政无忧剑上凝聚内力,挥舞间,一道刺眼的寒光凌空一现,他的剑已然直指宗政无筹的胸前,如闪电般的速度,那气势迅猛绝伦。

  宗政无筹忙挥剑一挡,剑刺耳鸣,声势浩大。强劲的剑气和内力震得百步开外人仰马翻。他用了十成的力道全力相挡,也仅仅只是一招,便分出了胜负。他伤势本就严重,又失血过多,此时动用内力已是大忌,而宗政无忧这一剑至少用了七成力道,于是,宗政无筹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疾飞了出去,撞在一侧的山腰上,重重弹回在地,他不可自制的闷哼出声,口吐鲜血,伤口迸裂,五脏六脏仿佛都移了位。

  这一情形出乎宗政无忧意料之外,他不禁微微一愣,凤眸半眯,冷嘲笑道:“你怎会变得如此不济?”莫非他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宗政无筹时他的轻蔑只回以自嘲一笑,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却止不住仍不断涌出的鲜红。生命的流逝,没有带给他绝望和悲伤,他栓起落在身边的剑,强自撑着,以剑支地,艰难站起。在敌人的面前,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他目光幽幽穿过无数人马,落在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白发女子,凄凉一笑道:“容乐,我死后,你…能记住我多久?”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这个问题,他真的很想知道。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执剑的手微微颤了一颤,他忽然也想知道这样一个答案。如果,这个人为了她就这么死在了他手里,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将永远活在了她的心里?这种可能,让他的脚步如被钉在了地上,无法前行。他顿住身子,转头去望,风雪中,女子白发飞散,身躯单薄,风鼓起她的狐袭大衣,像是随时都要将她卷走。

  漫夭目光一如这夜空的沉寂,她紧抿着唇,这个问题,她不会回答,也无法回答。

  片刻的沉默过后,只有寒冷的风雪拍打而过的冷冽声响,掠过他们的身子。风穿身而过,寒气却停驻在了心里。

  “为什么不回答?”问这句话的人,是宗政无忱,他望着她抱在怀里的小小植物,目光冰冷复杂。

  漫夭握紧缰绳,双腿夹了马腹,驱马上前。到跟前才跳下来,走到宗政无忧面前五步远的距离,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面色平静,轻叹着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宗政无忧移开目光不看她,声音冰冷带着少计的惶然不安,“不是我想,而是你想。”

  漫夭扬唇,笑得苦涩之极,“我想?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在这世上,不过是一缕孤魂…,如果不是你,我这缕孤魂也早已魂飞湮灭,而这个世界,除你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我所想毗不过是,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我便死了。仅此而已!”她的目光坦诚而坚定,眼底的忧伤那样清晰可见。这样够不够?她的命是他的,她的身是他的,她的心也是他的,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心底同时一震,她如此坦白而直接。宗政无忧似是一下子不能回神,怔怔地转眼望着面前的女子,眼神却始终不曾变暖。

  宗政无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凉惨淡,“我真希望客栈里的那一剑,你没有刺偏。“这样,他便听不见她对宗政无忧生死相许的诺言,那么,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得这么痛吧?如果死在她的手里,兴许,他还能在她心里,…多活上几天。

  漫夭听着抿紧了唇,手提着剑,转身朝宗政无筹走了过去。宗政无忧看着她,没有阻拦。

  漫夭脚步沉缓,每一步都在将自己的心变成铁石。有些东西该看明白,也该想明白,如果他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那她根本不用选择。而溥筹,她不想他因她而死,但若今日他的死无可避免,那与其让无忧动手,不如让倭筹死在她手里。她只是一个嫔妃,一个世人眼中的红颜祸水,再心狠手辣也无关大局。而无忧却不同,他是帝王!这个天下,总讲究些仁义道德,那些表面的东西,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帝王,却不可以不在乎。做皇帝就是这样,很多事不由己心口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傅筹即位,老九只是被软禁,而宗政筱仁至今还能活着的原因。天下未定,帝王不能给人六亲不认残暴不仁的印象,否则民心皆背,杀了傅筹,广揽皇权的溥太后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她望着宗政无筹那艰难支撑着站立的姿势,用笑容掩藏痛苦故做无事的表情,像是曾经受过穿骨之痛后若无其事陪伴她的模样。她心中酸涩莫名,她不禁回想,她前世今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几人对她付出过这样的真心?除了无忧,怕也只有傅筹了。命运弄人,他们都无力与之抗衡。她扭过头,望着茫茫黑夜,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声音清冷而平静,”如果你想,我可以满足你,再补上一剑。这一次,绝不会再有偏差。但你不要指望,我会因此愧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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