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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傅筹神色一变,微微侣了一僵,有些尴尬,然后一把拢了散开的衣襟,目光暗淡了几分,说道:“不用,这事“”“让常坚来办就行。”

  漫夭扯开他的手,嗔了一眼,“换个伤药而已,谁办还不是一样。”说罢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扒了他的上衣。

  傅筹愣愣地看着她,她那一闪而过的嗔责表情,他看得心花怒放,都忘了身上的疼。于是,不再阻止,任她动作。

  漫夭揭开缠在他伤口被大片鲜血浸透的白布,当那伤口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连人带心都不可抑制的颤抖了。

  那是正脊椎骨中央,被洞穿的一个幽深的血口”露出森森白骨。血口边缘有倒刺刮过的密痕,带出翻卷的皮肉,触目惊心!

  倒钩穿骨?!这样残酷的刑罚她曾经听过,却从没想过她会亲眼见到,而且是在她丈夫的身上!

  他白日里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口来陪她坐着,遭她刻意冷落,温柔地笑望着她,体贴的答应她的要求,对她说,一点小伤而已!

  他晚上就带着这样的伤口让人备了满桌子的菜坐等她回来,又因她晚归而气得掀翻桌子,见到她却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还高兴地带她出去吃饭,折腾了一晚上!

  她一点都不知道,她真的以为他的伤不严重,因为她完全看不见他露出任何不适或痛苦的表情,她只看到他眼中少有的快乐,那样真实而浓重地盛放着。

  眼眶突然发红,如果这个时候,她还装作不知道他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很卓劣,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还不如不知道。

  傅筹见她久久站着不动,便回过身,温柔笑问:“是不是伤口很难看,吓着你了?”

  漫夭紧紧抿着唇,将他的头扳回去,颤抖的手拿起一旁沾了水的湿布轻轻擦拭伤口边缘的血迹,她清楚的感觉到傅筹的身子颤了一下,然后皮肉都绷得紧紧的。她轻轻问:“很疼吧?”其实这种白痴问题还用问吗?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痛得让人想立即去死的感觉。

  然而,傅筹只是随口答了一句:“习惯了。”

  十三年,每年一次,穿骨痛心,为了让他记住恨。他记住了恨,几乎忘记自已也是一个人,直到她的出现,他才意识到,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真心!

  漫夭这才发现那脊椎骨之上,一个挨一个从上往下,由浅至深的痕迹。她默默的数了一下,十三个!

  这样的痛,他竟然承受了十三次!为什么?他是这样精于计算事事周全的人,他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卫国大将军,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心甘情愿遭受这样的穿骨之痛多达十三次?

  漫夭无法说清此时内心的震撼,一种穿骨之痛要怎样才说让一个人这般随口说出“习惯了“三个字?她这才发现,她对自己的丈夫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身世,他的成长,他的心事,她一无所知,她只看得到他外表的光环,只见得到他温和的表象,只认得请他阴谋的计算。作为一个妻子,她无疑是失败的!

  她仔细地帮他换完药包才坍伤口,没叫泠儿,自己就把东西简单收拾了。

  傅筹看着她自己动手,也没叫人。他觉得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像是一个妻子般为丈夫忙碌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满足感,尽管她从未将自己真正的当做是她的丈夫。这一刻的幸福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恐惧,他害怕这种幸福会消失,害怕带给他幸福的人终会离他而去!他要对付的仇人是她心里的男人,就算他不再利用她,当二人选其一,她会如何抉择?

  傅筹站起身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搂着她的腰,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他声音极轻,“容乐,你,……以后都不要离开我,永远陪着我走下去,好吗?”

  漫夭一愣,他今日是怎么了?怎这样奇怪!她扭过头,半蹙眉,道:“好好的说这话做什么?我这身份……你认为我还能去哪?”

  是呵,她是和亲公主,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路。傅筹眸光一闪,将她身子转过来,抚着她的双肩,眼神在她脸上流连辗转,声音无比温柔,带着期盼道:“容乐,我希望有一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因为你无力改变的和亲公主的身份,而是你想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是你认为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我想要你的心甘情愿!我允许你心里头有别人,但是,你能不能……空出哪怕是一点点的空间给我,至少让我有一个可以攻占你整颗心的机会?“也许永远无法攻占不了另一个人的领地,但至少要有一个机会。有机会,活得才有希望。

  漫夭心中一颤,他这是在跟她讨要真心?她忽然渍醒起来,他可以要求她尽一个妻子的贵任,他也可以警告她必须遵守一个妻子的本分,但如,”他要的是她的心,她感情的回应!

  漫夭抬眼对上他希翼的目光,她却渐渐地渐渐地冷了眼光,嘴角含笑,凉凉问道:“那……将军可不可以……少利用我一点?”

  傅筹眸光一痛,他就知道,她最在意的,定然是这个。她总算是说了出来,比一直搁在心里成为越来越长的刺要好。

  他紧了紧十指,扣住她单薄的香肩,眼神和语声中满是挣扎和疼痛,他说:“容乐,你知不知道?带给你伤害”“我比你还要难过。”

  “可你还是在伤害我。即使你会难过,你也还是没有停止对我的利用,你是一个对自己都残忍无恺的人!”漫夭直直地望着他那深沉痛楚的眼,她嘴角的笑意微凉,“那个晚上,你的马车‘恰巧,经过天水湖边救了我,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对不对?”

  傅筹一震,原来她知道!是啊,她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漫夭又道:“我不知道你跟我皇兄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协议,但是我知道那个跟我有着相似身形及声音的女子入皇宫代我选夫,逼得我毫无选择必须嫁给你,这件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对不对?”“清凉湖与尘风国王子的“巧遇”,你早就知道那里有埋伏,你甚至猜测到了埋伏在那里的人的身份,但是你需要用我来进一步证明,对不对?”

  “皇宫赏花宴,你故意扰乱我的心绪,暗中做了手脚使我不慎打翻茶杯坏人舞兴,被孙小姐嫉恨……她一直说着,将她这么久以来的所有的猜测和疑问全部都说了出来,其实,她完全不需要答案,因为答案早已在她心里。她看着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这么费尽心思阻止宗政无忧的选妃以及临天国和尘风国的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你对我的利用毗是实实在在的,你承不承认?你说我受到伤害你会难逝…我信!可是傅筹,即便是你对我有情,但你又怎能做到这样,…,一边利用着我,一边又向我讨要真心?”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将他们之间蒙了一层纱的不可言说的关系与事实,无情地揭露开来。全然不管,这一席话出口,谁比谁更觉得悲哀?

  傅筹的脸色就随着她的每一句话,一分一分变得惨白,直至如死灰般的颜色。

  他的双手就僵在她的肩头,十指如铁,半分都不能动弹。面对她的声声质问,他哑口无言。那一颗刚刚才充满了希望对未来美好的光明倍生向往之心,此刻,复又重重地堕入了无边无比的黑暗的冰窟。他无法否认,她说的,全是事实。

  漫夭一连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胸口有些窒闷,她将头转到一边去,大口地喘气。如果不是今日意识到傅筹对她的感情已深,她或许仍然不会说出耗她抬手一把打掉他扶在她肩头的僵硬的手指,往后退出去三步,再对他粲然含悲笑道:“对不起!我是个人,被别人当做棋子是身不由已,非我所愿,也计我无力改变别人对我的利用,可我必须要控制住自己不去爱那些伤害利用我的人,这是我……对自己活着最起码的要求。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我宁愿碾碎了它。”就像对待与宗政无忧之间感情的方式。面对爱情,她固执而决绝。相爱的人,至少要忠诚,那是她唯一的执着,不容阴谍利用。

  傅筹震愣了很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终于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为什么明明爱着那个人,却选择嫁给了他?因为她知道,她不会爱上他!就是这样一个认识,让他的心,变得绝望。

  漫夭一直看着傅筹的眼睛,那双一向温和的像是带了面具般的看不见真实情绪的眸子,此刻满溢的痛楚无奈还有悲哀绝望,将他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傅筹悲哀惨笑,久经黑暗的人,窥见了一丝光明,他错以为那光明是为他而现。却原来,不过是为了将他打入更深的黑暗。

  对他深沉痛意如海的浓烈情绪,她视而不见,轻垂眼眸,淡淡道:“去睡吧。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提。”她无情吗?也许吧!她只是觉得,如果她不能确定能给他回应,她也没权利要求他为她放弃利用之心。与其给他希望,让他在爱情和利用之间苦苦挣扎,然后无尽的等待,徘徊在希望与失望中间,不如让他彻底死了心,回到他原有的人生轨道。

  那一夜,他们相对默然,心头各自纷乱,彻夜无眠。

   第二日,傅筹早早离开,漫夭用过早饭,心思沉淀下来,有很多事情可以冷静思考。宁千易快要走了,刺杀一事必在这几日有个了结。她静坐屋里,细细凝思,昨日一行无功而返,终归是她太骄傲,也太执着,事到如今,她又要到哪里去弄七绝草?她随手拿起枕边的折扇,一眼瞅见被她用来放那片奇怪的叶子的锦盒,心下一动,她伸手将它打开,发现盒里那片有着饱满生命的叶子变得干瘊了许多。她把它拿在手上,想着为什么宗政无忧要给她这个?这一片小小的叶子作为云贵妃赐给她的见面礼总有些奇怪,而且这叶子是放在云贵妃遗休旁边,究竟有何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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