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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OK,OK,不开玩笑了好吗,亲爱的,我亲爱的,新娘。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说有个领导,去视察幼儿园。他拉着一个小孩的手问:‘孩子,几岁了?’孩子说:‘三岁了!’领导问……等一下……”

  “……按掉了?”

  “按掉了。”

  “短信息?”

  “是来电。”

  “你爸妈?”

  “我妈。”

  “她到家了?”

  “不确定。不要紧张亲爱的,没事。什么都没有变化啊。来,我把那个笑话说完吧。领导问那个孩子:‘会说话了吗?’”

  “你妈如果回到家,看到你的字条,一定会追来火车站的。”

  “怎么你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吗?哈哈哈哈。”

  “她会追来火车站的!”

  “追呗。”

  “你能不能严肃点!”

  “你总是过于严肃,于是会错过很多东西……亲爱的,假使我们被捕,在那之前还有一些时间——现在六点三刻——至少一个小时可以在一起。生命是由一天24小时一个月30天一年12个月构成的。我们要享受每一分钟,这样才对,你知道吗?好,好,亲爱的,不要瞪着我。我害怕。我投降。我告诉你,我妈妈不知道墨涅拉俄斯是谁,她不知道。她没读过《荷马史诗》,不明白我的典故。她是个家庭妇女。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但她不会想得到这么远。她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好,等她明白过来,她会给我父亲打电话,哭,趁着这乱乎劲,我们早上火车去上海了。OK?”

  “什么时候的火车?”

  “七点一刻。T717次。我乘过无数次的,忠实而勤恳,像老黄牛一样不会出问题。”

  “哦。”

  “放心了?”

  “……你说,你妈有心脏病的。”

  “是啊。轻度的。那种一遇到紧张情形,就会闭眼抬手摇摇欲坠,宣布:‘我心脏病犯了’的家庭妇女。”

  “知道你走掉,她会心脏病发作的。你以为一个妈妈会关心家里失窃更甚于儿子逃走吗?家庭妇女最关心的不是家里的钱,而是丈夫和儿子。”

  “……”

  “你干什么!没有你这么开窗的!下雨呢。”

  “我闷。”

  “怎么了?”

  “没怎么。”

  “你怎么忽然这样?”

  “别碰我!”

  “你……”

  “我说,别,碰,我。”

  “……那随你吧……司机,什么时候到火车站?”

  “这不是到了吗?”司机说。

  C

  你开了车门,冷雨在那一刻扑了下来,你几缕沾湿的刘海随即以顺从的姿态帖服到你的额头。

  你的男人紧抿着嘴唇,固执地缩在座位的暗角,听任你跨出车门,在阴雨霏霏之中跨向车后箱。

  司机的手指落在了一个玄妙的机关上,车后箱盖在你的注视中伸起。

  不必否认,此时你记忆中闪过了约翰·屈伏塔和萨米尔·杰克逊在《低俗小说》中取枪的场景。

  秘密轻而易举的被你洞悉。

  弹起的车箱盖犹如阿里巴巴的石门。

  火车站那变幻的暗光成为了照耀珠宝的烛火。

  在那幽暗的箱盖中,臣服着那即将随你浪迹天涯的包裹。

  你抬起头来,透过车后的窗玻璃,无助而绝望地看到,你的男人,我,帕里斯,在雨阵切割的视野中,保持着缄默与沉肃。

  一种偏执的狭隘。

  男人的傲慢。

  你一定是如此思索。于是你咬了一下嘴唇,一滴雨水被你的牙齿从中分开,化为二份。一份沿唇流落,一份咽下喉咙。

  你的手离开了箱盖。

  你大步流星(你穿的运动鞋正适合如此蹬哒)地回到了车门口,你朝着车中,那个傲慢的男人,你的男人,我,大喊一声:“你这个王八蛋!你帮不帮忙?”

  作为一声大喊的回馈,你看到了你的男人,目光在你脸上倏然一扫。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意味着固执、坚毅、自大和跋扈。你燃烧的怒火促使你圆睁双目持续和他的对视。然后你看到——不要讳言你的惊讶——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他伸出右手,舒展肩膀:“拉我一把,我亲爱的。我一个人是钻不出来的啊。”

  D

  我把箱子一一放上传送带,向车站把门的出示了车票。

  把门的女性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点头,让我和我的女人自她身旁越过。

  车站入口处,一张木黄色的桌子。敲一下,沉厚的回声,那么应当是木制的。

  两个穿着青色稽查服的男人在交头接耳,并且发出笑声。

  左边的男人目光在我和我女人的身上微微一飘,伸出右手,印章在我推上前的两张车票背面按下了青色的烙印。我获得了安全的象征,一个平和而没有侵略性的身份。

  卖饮料的。

  雨衣。

  伞。

  自动扶梯。

  她跳上去了。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审视她。一天都忙于偷鸡摸狗,未曾一一过目。

  湿刘海。迷人。雨珠。白围巾(我送的),红色ADIDAS外套(还是我送的,保加利亚的玫瑰色),黑色背包(逃亡者的象征),解开的拉链间那白色的毛衣(绵羊、夜雪或者白云),纤细的腰身,黑色长裤(配色盘,亲爱的,或者蜡笔),刘海间的眼睛在对我闪光。

  她提了一个箱子。

  我提了两个。

  没有背包。

  铁道部门的工作人员——温情款款的他们——为火车站配置了空调,设置了出售蓝色雨伞、方便面、可口可乐、褐色的核桃仁、灰色的报纸以及其他必需或不必需物件的机构。

  电动扶梯到头。

  咯噔。差点跌倒。

  想到了那个女孩。那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身高173公分的,妩媚的,娇柔的,17岁女孩。

  她和我在向下的自动扶梯上,向上迈步玩,获得了整个商场人的青睐。

  “张嘴。”她会说,然后给我吃薯片,然后吻我。

  我的女人转过去了。

  尾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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