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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情况显然发生了分流,车厢里的嗡嗡声甚嚣尘上。

  两种可能性交织起来。

  紫色嘴唇女子开始了对老人的置疑,两种可能性被不断的分析,是否有共存的可能,该排除掉哪一种。

  金边眼镜的男子紧抿嘴唇,显然在计算着桥梁和堵车之间的必然关系。

  穿银灰色衣服的胖男子将头靠在窗上,睡得极为踏实。

  他张了张嘴,想宣告他所知道的那种可能。

  他想象着断裂的桥梁和相撞的卡车,在此之上,小猪们活泼欢跃的形象,似乎使一切愈加杂乱。

  他不再开口。

  车子又向前移动了十米。

  这一次移动期间,乘客们屏息凝神,仿佛害怕自己的揣测会伤害移动的长度。

  然而移动停止了。乘客们又开始肆无忌惮的谈论起来。

  他决定不再说话。

  “真乱。”他听到一个声音带着戏噱的口吻说道,他回过头去,看到后排那个戴棒球帽的男子,正微笑着看着窗外。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吧,”戴棒球帽的男子补充道,“其实是架小型飞机在路上坠毁了,所以才导致的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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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添什么乱呀?”她说,嗔怪似的拍了一下我的腿。

  我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手中木雕的鼻子,又摸了一下她的鼻子,伸手正了下棒球帽。

  “没添乱。”我说,“只是想添点乐罢了。这么好玩的场景,我一辈子都没遇到过第二次。”

  “别动不动就一辈子。你才多大呀?”她问。

  “有些人一生荣耀,然而寿命短暂,譬如海上的流星。有些人一生庸碌,然而寿命奇长,譬如沙滩上的睡龟。是选择涅斯托耳还是阿喀琉斯的生活,这显然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她侧了侧脸,阳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了金沙般的痕迹。经过切割的阴影。无限精微的尺度。我伸出手来,抚了一下她的脸。

  “刚才你说是小型飞机坠毁?”一个乘客将头伸到我面前,“哪个飞机场起飞的?”

  “这个,”我摆正面容,从容地道,“我还没有来得及确认。我会随时跟前方的朋友用短信确认的。”

  “我姑妈今天在浦东机场乘飞机去青岛!”乘客说,“可别出事了!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逗你玩儿呢!”后排的一个翻动着金融学报纸的男子声色不动地说,“飞机坠毁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朋友给我发短信说?”

  “是啊!”前排一个手戴四只镯子的女子叫了起来。坐在其身旁的,身形修长仿佛运动员的男子侧目看了那女子一眼。

  “什么飞机坠毁呀!吓死人咧。真要飞机掉下来,说不定又是一个‘9·11’啦!我告诉你们啦!”——暗示所有人的耳朵竖起来聆听的语气——“一辆大客车失去控制装栏啦,警察一查,发现这个大客车超载啦!正在查呢!”

  “是大客车是吧?是汽车撞一起了吧?”紫嘴唇女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四镯妇女以蔑视状扫她一眼。

  “撞栏嘛。”她一字一句地说,“不是追尾。拎清楚一点。”

  “是不是装了栏所有桥的梁架断了呢?”秃头老人说。

  “栏是高速公路的栏吧。这警察查案子怎么就不管我们这些走路的人呢?”前排的人抱怨。

  司机完全停下了马达。

  汽车的颤抖停止。

  我望见司机将胳膊肘压在方向盘上。熙熙攘攘的人声了无止歇。无数种可能性还在依次被陈列、拼凑和组合。

  银灰色衣服的胖男子扯着嗓子问司机:“不走了是啵?”

  喊话重复了三遍,司机懒洋洋地回说:“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我看着她,她对我微笑一下,举起木雕来摇了一摇。一片玫瑰花瓣掉了下来,落在她膝上。我拈了起来,打开车窗,顺手一扬。花瓣越过横列在旁的车流,直向远处的天空飞去。

  我站起身来,将笔记本电脑的包背在身上。她抱着木雕随我站起来。我们穿过客车的走廊,从一条条横架在走廊的腿上迈过。

  “借光借光。”我说。一条条大腿有礼貌的让了开去,我走到司机身旁。

  “哎。”我说。

  司机抬起头来,漠然地望了我一眼,似乎连“什么事”都懒得说。

  “是好一会儿不能走了是吧?”我问。

  “是。”他说。

  “开下车门吧,我们想下去走走。”

  看样子他是不大乐意,但似乎又懒得争辩。做了几秒钟思想斗争,他按了一下键,前车门打开。司机做了个手势,意思大约是“请便”。

  我和她举步走下了车,碎纸屑般堆砌的声音倏然间消失不见。初春的风与树叶潮声般的鸣响取代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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