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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诗、新的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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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间存扣过得很平静,平静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故乡无疑是亲切的,尤其在春节期间,到处流淌着浓浓的亲情。那儿也是灵魂的故乡。故乡又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身处其中,许多业已发散的、淡漠的、刻意掩蔽的记忆和信息重新聚拢过来,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空气、声音、人物、风景……所有感官能够触摸到的一切都在提醒过去曾经发生过和现在依然存在和进行着的一切。妈妈仍在走江湖上走动;哥哥维修店生意蛮好;月红嫂胖了不少;俊杰长高了些。没有看见保连,这家伙,一个学期就回了存扣一封信,连“此致/敬礼”加起来没得四百字,着实把存扣气得够呛,准备寒假时好好“治”他的,居说他穿着崭新的警服在亲戚之间“巡游六国”大受压岁钱呢;大年初四被派出所郑所长请过去参加他在粮站做会计的女儿爱华二十岁生日宴席,来吃酒的乡里干部和企业负责人都很看重这位未来的警界人物,和他碰杯,说些好听的话,让他出足的风头,酩酊大醉后被安置在爱华腾出来的闺房睡了一夜。从吴窑棉加厂上班的宝旺口中得知沈祝寿的侄女儿生了个大胖儿子,厂长丈夫吃下了新大街中间段上市口最好的两间铺面,要开吴窑镇最大的糖烟酒批发商店,大概是要让年轻的夫人经商做老板娘了。大年初三秀平的妈妈来娣来喊妈妈打小麻将,她也胖了些,穿着秀珠从扬州带回来的睛伦棉棉衣,头上的方巾换成了绒线帽,脚上是双塑料底保暖鞋,倒像个城里退休大妈了。 马锁腊月里回家订了亲,对象是西面李庄的。进财终究还是跟大他六岁的大妮结婚了(进财没够结婚年龄,被计生办罚了款),说是倒插门,但生孩子又必须跟男方姓——也是事前双方大人协商好了的。东连没回家,跟小琴到淮阴过年了。 这次回家存扣发现庄上出门打工做生意的男女青年一下子多了不少。他们穿着时式的服装,做着外头的架势,在街巷上招摇撞过市,谈笑风生,有的言语间杂还故意撇起了天南海北的方言,让人听了别扭好笑。农村生活逐年改观变好,但似乎反而多了辍学的孩子。外面变化的世界让许多人心生浮躁,急功近利。是否会赚钱成了衡量有无出息的唯一标准,而不问其赚钱的来路。结婚的彩礼水涨船高,生姑娘多的人家因此脱贫发财。 走在家乡的土地上,一切好像都在变,一切又好像都没变。春节期间鲜有好天气,存扣的心也是濛濛的,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他不愿串门走亲戚。他感到无处可去。 开学不少天了,气温仍然低。天晴的少,阴的多,迷濛的细雨下起来没个了时,校园里的路湿嗒嗒的,杂工用拖把在教室和宿舍走廊上拖了一遍又一遍,越拖脚印越多。但寒风雾雨中却也看到各种树木的枝条上悄然生出了鹅黄的芽,紫黑的蕾。存扣从寒假就郁结在心头的惆怅真想找个缺口释放出去,但他找不到方法。这种惆怅是没法向人诉说的,他只能在心里闷着,缠绕着,发酵着,如一个消化不良的滞食者,非常地不爽。 学院有个校园周刊《采撷》,定期发表些学生习作,择其精彩陈列在图书馆前的橱窗里,供人阅读欣赏。存扣本来也想投稿的,但看了几期觉得水平差强人意,就有些灰心,不想加入其中。但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在日记本上写下一首诗,自感不错,他就打算把这个投给《采撷》,聊抒胸中积郁。 诗歌题名《两棵树之间》。通篇隐喻,有朦胧诗的味道。除了作者以外,大概别人只能领略其中文采和意象的一些韵致罢了。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存扣觉得也就够了。 记忆中的平原伫立着两棵树 记忆中的平原 有两棵树 背倚田野 面水而立 站在同一条田埂上 相距不远 正好是手拉不到的距离 一棵是苦楝 一棵是紫桐 ——平原上最寻常最卑贱的树种呵 然而她们是平原上最朴实最亲切的树 她们的花是紫色的 这是乡俗中国最富贵的颜色 苦楝花簇簇开放时如层层叠叠的云霞 紫桐花则如串串铃铛摇响在三月的春风里 她们总是不等叶子长齐就迫不及待地开花 紫莹莹 脆生生 恣意烂漫 当麻雀和喜鹊踩上树梢的时候 她们便忍俊不禁 乐不可支 花枝乱颤了 ——那是我生命中最亲爱的树呵 记忆中的两棵树大多默默地站立着 田野在她们身后展览着四季轮回 她们面河而立 凝望着对岸的村庄 那里—— 草庐瓦屋 鸡鸣狗叫 炊烟是直的 唢呐是响的 那里有位少年 年轻英俊 曾经在春天 在她们绿阴花影间盘桓 倚她们的身躯 读书 遐想 持一管洞箫 把心思吹成 悠悠 天籁 而今少年正流浪远方 在古邗沟畔的城市中寻觅理想 多少次梦中化成一只青鸟 扑扑地飞向故乡的方向 那儿有两棵树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棵树 永远青春的两棵树 不死的两棵树 风华绝代的两棵树哟…… 它的嘴里噙着一粒丹珠样的种籽 那是它的精魄 ——请允许把它种在两棵树之间吧 ——请允许把它种在两棵树之间吧 这是少年魂牵梦绕的地方 有祖坟的地方 叫做故乡的地方 他爱过的地方 让它在两棵树之间 长出婆娑的绿 生出缠绵的臂 开出烂漫的花 左苦楝 右紫桐 三树连理 根气相通 站成平原上 最缠绵的 风景 这首诗在《采撷》诗歌版头条登出,并陈列在橱窗里最显要的位置。跟着他创作了一组散文诗也上了《采撷》,依然有些隐晦的诗风。就有人称86中文(1)班的丁存扣为校园朦胧诗人。 那天下午,外面下着雨,学校阅览室里没两个读者,存扣正埋头看着杂志,一个女生坐到了他的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抬起头来,吓了一跳。是的,她的模样和神态太亲切了,太熟悉了,像以前在哪里见过,打过交道,就像……哪个呢?他头脑里正飞快地盘桓着,这女生跟他打起了招呼:“你好,丁存扣!” “你好,”存扣狐疑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 “你是校园朦胧诗人么。”她嫣然一笑,“我是你的读者。” 存扣“哦”了一声。他心里有点儿得意。 “我叫春妮。田春妮。”女生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是你隔壁(2)班的。” 中文系两个班,存扣在(1)班。原来是邻居。存扣在师院这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与哪个女生搭讪过。好像对这个没兴趣了。他带着些抱歉的语气对她说:“对不起,我不大认识你。” “你当然不会认识我,”她笑起来,“黄毛丫头,不起眼么!” 她真是爱笑。相当活泼,自来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芽儿;露出一颗小虎牙。好像长小虎牙的女孩都活泼,都调皮,都撩人喜爱。她跟着说:“你们班上女生说你是冷面美男,说你是柳下惠呢!” 存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丫头,不生不熟的。他又没想到居然在女生心目中是这样的形象,不禁哑然失笑,嗔她:“看你说的。”他发现这女生真是蛮可近的,感觉上倒像个老朋友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他问。微笑着。 她说她也是诗歌爱好者。但写不好。诗歌也看了不少,模仿你模仿他的,但就是写不中意。也跟《采撷》投稿的,但屡投不中,真是把人气坏了。要存扣教教她,诗歌究竟应该怎样写。云云。 跟存扣谈文学真是投他的脾胃,何况又是跟一个活泼可爱的女生。他们像熟人似的,喁喁切切,谈了很长时间。 两个告再见时存扣盯着这位女生的背影看了很久。雨下得大了,她也没有带雨具,在雨帘中往女生宿舍奔去,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鹿。马尾辫儿在头顶上跳跃着,他突然觉得有三个人的影子在眼前掠过——秀平。阿香。爱香。 她几乎就是这三个人揉和起来的。 “春妮。春妮……”存扣嘴里不由念叨出来。他感到平静如砥的心湖上被丢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久违的波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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