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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不祥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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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存扣横竖睡不安稳,黑暗里睁着眼睛,面前老是晃动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他想人与人之间确实需要接触、沟通、示好甚至……示爱。如此才能理解、信任和默契。像早上帮钱老师干了点活,他就忙前忙后地招呼,高兴得颠颠的。倒像个老小儿了,现出了亲和天真的本性。人的性格往往是由多元组成的,看你怎样去触发其积极的部分。人往往在复杂的社会中自觉不自觉地戴上一付或冷漠或矜持或做作的面具;把自己脆弱柔软易受伤害的真实的部分藏在厚厚的铠甲里面。像裹着茧的蚕。你得去融化,去轻揭,用帮助,用尊重,用爱。他有些庆幸早上好在跟着去了,因此缓和了不少师生关系。这是必要的。 他心里隐隐不安的是对那条蛇的态度。 其实那条蛇本来没必要处死它的。 ……这条蛇从冬眠的酣睡中惊醒。它条件反射地游了出来。它懵懂而慌乱。当它看到面前刺眼的阳光和喧囂的人阵时,它一激灵,真的清醒过来。随即试图游向户外,逃向河边的芦丛和泥沼。它虚张声势,作出凶狠的样子:昂头,张口,伸吐着红信子。它心里其实很虚弱:一条卑微的蛇是无论如何不能跟人——这世上最可怕的动物——相抗衡的。它只不过想以它丑陋的另类的貌似狰狞的外表吓住对方,为自己开出一条逃命的路径。因为它是一个母亲。它正在酣眠中默默孕育着它的宝宝。如果它也有梦,它的梦一定也是五彩缤纷的,是安详是温馨是甜蜜的。可是它突然就被人扰了清梦。它置身于赤裸的阳光和目光下面。它一阵眩晕。 它以门槛做为屏障,愤然昂起了头。——试图做出猛龙的模样。 可接着就出现了一个威猛的少年。他面冷如铁。没等它反应过来,就被他矫健地擒住了头颈。它知道完了。它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但它还要做最后挣扎。它是一个母亲,它必须捍卫显然已很渺茫的生的权利。它奋起全力折拗起身体,缠住少年的手臂,死命地往肉里勒。 可这是多么的徒劳,它被强健的胳膊振开了。它疲软得像一根绳子。 当它的画皮被生生撕脱的时候,它用最后残存的一点点意识,无奈地扭动了一下。它被送上天空时,已是无生命的一截肉棍。 一切都结束了。 就几分钟时间。有时候,幸福和灾难,生与死,它的距离就是几分钟,乃至更短。 生命无常…… 当存扣把这条赤练蛇锁住拎在手里时,他看到它的腹部有些鼓凸,心里便有些疑惑:这是条腹中有蛋的母蛇?那时刻他本来打算是把它远远地扔到东面的河中放它一条生路的,让它远远地逃去,另觅栖身之处。——但是当他从对沉睡的猪头的和沉默的猪腿的缅怀和回顾的氛围中猝然走进赤手捉蛇的凶险境地,好像是应激反应,他的精神已刹那间进入一种亢奋之中,他手里扣着大蛇的头颈,恍惚变成了故事里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的大英雄,充满了豪迈和快意。他本是个充满幻想的人,常常在自己臆想的情境中迅速转变角色,而不能自拔,感觉上就像真的一样。当他看到男女同学群星拱月般地把钱老师围在中间,心里面涌上了无名的愤懑和冲动。这时候那条冰凉的大蛇竟翻卷缠上他的裸臂并深深勒进他的肌肉,他愤怒了:你竟敢挣扎,竟敢藐视我!这条蛇就不幸成了他藉以发泄内心积郁的对象。屠杀的念头(人类报复的天性)蛇一样游了出来。他振开蛇身,活生生地剥了它的皮,像个熟练而冷静的刽子手。 然而,剥了皮的蛇嫩白如玉的身体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它腹部的鼓凸。这时候他的心里潮上了悔意和沮丧。无法挽回的结果再次让他寻找迁怒对象:他虎着脸,带着责难,带着戏谑,带着挑衅,对钱老师: 要不要? 要、要了做啥子? 吃呀。大补! 不不,不要。快扔,扔了! 钱老师慌张地连连摆手。存扣心里的悔意和沮丧顿时被恶毒的快意所替代。他在精神上拔得了一次头筹。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那条已经毫无知觉的蛇便飞上了半空。他挟着为钱老师做了半日苦力的恩惠和替他家勇除毒蛇的余威,匪夷所思地、极其精准地略带亲昵地(像朋友)用两个指头捏过钱老师手上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并让烟雾在肺室中游动三匝,再浓浓地喷吐在灿烂的阳光中。他把香烟递还给了有些发怔的钱老师。他的精神强势到了顶点。他温柔地对钱老师说:“我走了。” 他把衣服担在肩上,飘然而去。 他走了,他只收获了钱老师的一口香烟。他觉得满够了,足以抵偿他拉煤的辛劳和斩蛇的功劳。 他离去时感觉到了肩背上的目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收获。但他心里是欢喜的。他依稀懂得自己实现了些什么,证明了些什么。 唯一使他感到不爽的是记忆中那条祼蛇微凸的腹部。像块生冷的馒头,堵在他的心里。 于是梦里这条蛇游了出来…… 被揭了斑斓画皮的赤练蛇肌白胜雪。如裸体的美人,不安地扭动。 她在扭动。她的旁边,那个嘴里滑稽地噙着自己尾巴的猪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双眼皮。长长的睫毛麦芒般地炸开。像笑,猪拱子往她身边移动…… 她在扭动。白皙而柔软的身体,如女人的腰。她真的就扭成了人形…… 美人胜雪,如花胴体…… 是……阿香? 那真是阿香。她痛苦地扭着裸体,泪光盈盈。她向存扣伸出了柔滑的藕臂…… 他的手伸向她,要握住她的手…… 这时候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臃肿的胖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头颅部分好像没有……像一个谜。 他伸出了手臂,十指粗壮,袭向裸体的阿香…… “哥哥!”阿香惊悚地唤存扣…… 存扣从床上折拗而起。他醒了,遍体汗淋。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脑子里急速地搜索,那个似曾相识的肥胖身影。“他是谁?他如何出现这梦中?” 静夜里他听到下床的同学发出一声呢喃。含混又响亮。 对面的工厂里机器的运转声有节奏地传来。如同打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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