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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喜欢好色的人


  钱老师教语文确实有两把刷子。开学以来他着重讲了几位大家的散文名篇,存扣也很折服。像《藤野先生》在初三时就已经学过,当时老师无非是先讲字词句,再讲时代背景,然后归纳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最后做些填充、造句等肤浅的作业就算完了。而钱老师却抛开拼音生词之类的琐碎事项,直接把重点放在对当时背景下作者写作的动机、作品起承转换之间的玄机以及作品深处蕴含的深刻内涵的剖析上,丝丝入扣,老文章在同学们面前展开了新面目,让人有豁然开朗之感,听起来很过瘾。钱老师说现在高考试卷大段文章的分析越来越多,是对考生综合能力的考验,所以分析名篇的训练就显得很重要;不要以为上文科能记会背就可以,不是那么简单的——想必大家也体会到了。同学们对他的讲课和忠告由衷表示佩服,钱老师一高兴,就不由自主说起题外话来,眉飞色舞,声音越发圆润快活。他说大家一定要考上大学,一个人如果没有大学的经历终身都是个遗憾,“我十八岁就上大学了”,他侧着头做陶然回忆状,“大学生活多好啊,绿树繁花,教学楼,图书馆,体育场,论坛,舞会,如花似玉的女生……”他的渲染很能煽动人,牵拽着你,跟着他的语言畅想。有人听得痴迷,张着嘴巴,恨不得流下涎水来。他接着就夸耀他在大学里是怎么突出,是文学社的中坚,又会唱歌演讲,精通各种球类,是个运动健将……对后两点存扣表示很怀疑,他的身材连鞋底算起来也不过一米六高,而且气质女气,如何能成为剽悍的运动员呢。来学校七八天了也不没见过他在操场上摸过什么,不象个体育爱好者么。不知怎的存扣一上来就不喜欢这个班主任,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反正直感上不好。并不因为钱老师吃了他一只鹅,那鹅也是他自愿送的么。
  
  反正除了讲课外,存扣认为钱老师没啥值得欣赏的地方。甚至都有点厌恶和排斥。对于以前的历届班主任他都是蛮怀恋的。顾庄的张老师,吴中的徐老师(虽然以后生了点龃龉,但存扣知道是自己不对),田中的刘老师。是不是人大了又经过了落榜的磨难对人对事看的角度多了,更成熟理性了,还是心态起了变化偏激挑剔起来,他不知道。
  
  又过了两天,存扣看到钱老师真的在运动了。
  
  文补班东山墙外有一个简易的水泥乒乓球台,这天班上七八个同学在上面玩得不亦乐乎。人多,打十一或二十一个球等的时间太长,就三个球上下,来得快。走马灯似的。有的上去拍子还没握热就稀里糊涂下了马,再等。几个人水平都不甚高,有两个甚至很臭。“江山”屡次易主。这时候钱老师来到球台边,笑咪咪地从一个同学手里拿过拍子。果然有两下子,上去就下不来了,稳坐“江山”。他把球打出了各种花样,上旋,下旋,放长,摆短,遇到水平特差的还玩起了“和平球”,把球接得有两米高,“喂”对方,三“喂”两“喂”后蓦一声“咳!”,一拍抽杀搞掂。底下采声如雷。都说钱老师打得“来事”,“专业”,“不愧是老运动员”。钱老师快活得咯咯笑,愈发打得精神。存扣却看出他有些卖弄,便上去接了下家,和钱老师推了两拍,觑准时机“啪”地抽过去,球势异常迅猛干脆,从对方台上直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旁边看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人去把球捡过来,钱老师在手上掂掂,不敢轻敌,作势做了几个发球动作,最后发了一个很低的削球,指望存扣把球挑高了还他一记,存扣却轻轻的一个摆短,球准确地落在球网左边一点点的地方,钱老师忙探身伸臂来接,球接歪了不算,圆胖的身子失去重心整个趴在了水泥台上,球拍都嗑得脱了手,把底下人笑死了。最后一个球存扣又反抽得手。三比零拿下了“江山”。钱老师打着哈哈走了。存扣也把球拍递给了别人,吹着口哨往宿舍走。
  
  保连从后面赶上来,埋怨他:“你怎能把钱老师打成这样!”
  
  “怎么打?”存扣说,“我就看不惯他卖弄的样子!”
  
  “唉,你没有城府啊。他是班主任,你让他掉架子了。脸都脱了色。”
  
  存扣不吱声。他也感到有些过了。
  
  “不知咋的我不大看得惯他。”存扣咕哝着说。
  
  “我也有同感。”保连说,“十个八个戴眼镜的‘笑佛儿’都不是好东西,笑里藏刀,奸哩。你要注意,这种人要呵到他,不要讨小鞋穿,没事找事。”
  
  存扣说你说得有理。以后注意。
  
  “不过这人有时候还算豪迈,——你看昨天课上他说的那段话!”
  
  昨天钱老师分析一份试卷时提到了《史记》中的《鸿门宴》,剖解了项羽、刘邦、范曾、樊脍等人的性格特征后说,“大丈夫要当机立断,有仗就打,该杀就杀,敢爱敢恨,快意恩仇;优柔寡断、行妇人之仁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非英明男子所为也!”特别欣赏樊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忠心护主的草莽英雄风范,说等同学们明年高考得胜,一定和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诸君痛饮耳!”说得同学们喝采鼓掌,血脉贲张。
  
  存扣说:“那段话也甚投我脾胃。这才像个性情中人。”
  
  保连告诉他昨天他看到吴妈在路上问钱老师一个问题,他笑咪咪答了,吴妈临转身时他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吴妈脸都拍红了。
  
  “真的?”存扣叫到,“还蛮色的呀!——好好,这更像个落拓文人了。——我对好色的人一向抱有好感,就像你这家伙,懂情识义!”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远去。
  
  在乡下中学存扣的衣着算是出色的,到了县城他却敏感地感到了土气。城里的学生自不必说,像李中堂这样板桥中学的老油条由于在城里久了,穿着打扮也与城市青年同化,包括举手投足说笑嗔骂的神态、口气也非常城市化,这很吸收存扣,让他心里暗暗羡慕;并有仿效的冲动。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又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凡是年轻人热衷的他都想亲身体会一下,不愿做一个落伍者。李中堂穿了件白色圆领汗衫,这在乡下是中老年人穿的,称之为“和尚领”,但胸前印了个黑色大雄鹰立刻就变腐朽为神奇了,显得威风精神。李中堂脚上穿的双黑皮鞋,头发长长的飘飘的,人又高高爽爽,像港台武打片中的男主角,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脸上带着可爱的邪气,非常赢人看。存扣马上到拱极台自由市场买了两件圆领汗衫,一件和李中堂一样的雄鹰图案,一件是条骄健的盘龙。另外他还花十四块钱买了一条石磨蓝牛仔裤——班上还没有一个人穿——他在街上看人用牛仔裤配圆领衫,帅气得很。还差一双皮鞋——他以前总爱穿高帮回力球鞋。正好存扣和保连上街时看到人民商场的玻璃门口团着一群人,电喇叭里喊着“跳楼大削价”,挤进去一看,是几个摊主卖那些码子不全的各式皮鞋,才十五块钱一双,真正牛皮的。存扣挑了挑,正好有一双是合他脚的四十一码,银灰色的,洋气极了。正在犹豫,旁边一小伙说“你不要把我”,存扣说,“我拣好的,要哩。”掏钱买下了。存扣要保连也买一双,他搔搔头说不好意思穿。存扣把圆领衫、牛仔裤、皮鞋一并穿起来时保连说“穿衣裳真是拣人哩。你这样子我都不敢跟你一块走路了,衬你哩。”李中堂也赞不绝口,说丁存扣是班上最帅的男生了,“但头发还要吹一吹,太纯了,不够浪漫飘洒。”存扣依他之言,第一次到理发厅吹了风。是个很玲珑可爱的女孩子帮他吹的,吹的时候用手轻柔地在他头上按来按去,从镜子里笑咪咪地打量他。存扣感到这样的理发真是惬意极了,是种高级享受。城里人真是有福呐。
  
  文补班的学生年龄较大,又多少受过些磨难,不像应届生那般单纯了,好多都有些江湖气,落拓不羁的样子。偷着吃烟喝酒赌博(小来来。一般是打“关牌”,输赢不超过五块钱),谈女人是正常,如此不仅刺激,又有一种成社会人的感觉,很陶醉的。一次在宿舍里偷着吃烟,李中堂甩过来一根给存扣。为了不被人看轻,存扣叼到嘴上点着了。从鼻孔里喷出烟来。李中堂夸存扣吃烟很有样子,派头得很。存扣听了心里很受用。
  
  一次保连对存扣说,你要小心,班上女生注意你哩。存扣说瞎说。保连说他看到唐诗君盯存扣看的,起码盯了十五秒钟,“大眼睛里写满万种柔情噢”——他居然使了句诗化的修辞。他说他看过一本外国书的,说女子如果盯着一个男的看超过四秒钟就说明对他发生了兴趣。存扣说:“真的呀?”一天下午打篮球时他朝场边一瞟,发现唐诗君和吴妈坐在一起,互相搭着肩膀也在看他,笑微微的。那天是和高三应届生打的一个全场,存扣打得很来劲,球咋投咋中,简直神了。
  
  几天后吴妈居然到宿舍里来找了存扣。那是星期四傍晚才吃过晚饭时,男生们或坐或躺在床铺上进行着上晚自修前的闲聊。嘻嘻哈哈的。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声:“丁存扣在这里吗?”宿舍里立刻噤了声,大家的眼光全投向站在门口的吴妈。李中堂朝存扣做着鬼脸。存扣正坐在上铺,两条腿挂着参加大家的神侃,吴妈找他让他感到紧张和局促,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还是吴妈大方,说丁存扣你牛仔裤借我用一下可以么,我明天参加城北中学的一个舞会——你个子高大,我穿你的正好。话音刚落噤若寒蝉的男生们蓦地爆出了哄笑。存扣连忙答应,抽掉裤带子脱给了他。吴妈脸朝外不看他,抿着嘴笑。
  
  当时保连也在这边玩。吴妈一走,他就向存扣竖起了拇指:“你呀,到哪里都是好佬!——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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