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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新生活的开始


  日历翻到了1984年。就在正月十六元宵节这天,18岁的存扣端坐在高二(1)班教室西南角的暗影里,内心一片安宁。
  
  当头发稀疏清癯瘦矮的刘老师把他领到班上时,五十四双眼下向他卷起了好奇的风暴。这个穿着黑色滑雪衫身材高挑的小伙像棵松站立着,越发显示出身侧班主任的羸弱和矮小。他左手插在裤袋中,右手随意地拎着一只鼓囊的书包。他在视线的风暴中岿然不动,表情平静,目光安详,显示出与其年龄不大相称的从容冷静的气度。这是种迷人的不多见的气度,淡定,内敛,却是另一种咄咄逼人。以至于刘老师告诉大家这个新转来的同学的名字时,班上却没有欢迎的掌声。阗寂。而在介绍声中,他的视线已把班级逡巡了一遍;他径直朝后门边一张空着的座位走去。
  
  他吹开桌上的些微尘灰,拿出语文课本,端正地坐着,凝神注视讲台后面的老师。如老僧入定。他的心里一片澄明,好像回到了无邪的童稚时代。
  
  存扣的田垛中学的生活宣告开始。
  
  存扣选择请人把他转到田垛来是有理由的。田垛在顾庄西南方三十五里,距吴窑水路四十五里。水乡腹地,由此及彼,要么行船乘舟,要么甩脚丫子走路——梦想有朝一日坐上汽车的水乡人戏称走路为“乘11路公共汽车”,倒是形象妥贴:11,两条腿之象形也。所以田垛对于存扣是个远地方了。存扣要的就是远,远才能拉开距离。潜意识中也有分道扬镳的意思。决裂,决绝。他对以前非常抗拒,正如上学期开始他屡屡撕掉日记一样,他想在一个远远的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来书写自己,实现自己。
  
  存扣来田垛才几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事实上在他哥哥驾驶的挂桨船开到离田垛还有三四里路的时候就对它产生了好感。是时天气晦暗,似乎有场雨要来,在阔大而清澈的水面上看田垛,田垛在水的尽头浮着。苍黑的背景下,像一幅水墨的风景。跟吴窑不同,望不见高耸的烟囱和袅袅的煤烟。显得安静古拙。他曾读过一篇介绍湘西的小册子,当时就觉得很美,作者把湘西农村风物描绘得古拙落后,历史的厚重和苍桑却揉于其中,文字如水的干净,花的妩媚,藤的缠绵,美得让人迷离和感伤,让人读完顿生向往之心。坐在船头上看天,看水,看岸,眼中的景致和陆上看大相径庭,此时存扣就有些进入那本书的意境。河水和田野大抵仿佛,耕牛是一样的,茅房瓦屋……只是没有吊脚楼。也没有山。没有烟囱和高楼的古镇大抵也相对闭塞,因为闭塞而落后,因为落后而保留古拙、质朴、宁静,更容易让人沉淀浮躁,适合于读书吧。
  
  来田垛中学第三天,他利用下午两节课后的自由活动到镇上遛了一圈。
  
  田垛的老街很特别,不像一般镇上东西一条长街,而是呈四方形。四条街衔头接尾,抱弯打转。其实还是一条街。不同的是一圈走下来又回到起点,省了回头的脚力。存扣听人说过:“田垛的老街四角方,要死人就成双。”今儿总算见识到这“四角方”了。但他对“要死人就成双”这话不相信,想也许是镇子大,赶巧有过那么几回出现一天死两个人的情况罢了;要不这镇上死了一个人,那些活着的老头老太还不在家里吓死?
  
  老街中间是黄麻石铺成的,年深日久,有些石条被踩得麻点都没了,平滑光溜的;石条之间也不平整,有的塌陷,有的翘起,这反而让街面有种陈旧的美感。和街面相和谐的是两边保存有相当多而且完整的老房子老铺面,都是青砖黑瓦,门柱红漆斑驳;还有几家老店檐下挂着厚重的旧牌匾。街上很热闹,有各式各样的老手艺:打铁的,敲洋铁皮的,做秤的,编竹器的,刻章的,画像的,剃头的……连在街上走动的人穿着扮相都与别处有些不同,比较传统,尤其是周边来镇上买卖的乡民,很多还保留着里下河地区早不多见的民俗打扮:妇女穿着偏襟衣裳,头上戴方巾,下面系个黑围兜;十七八岁的女伢脖子上还挂个银项圈……存扣津津有味地观察着,东张西望,像观光客。常言道:“隔河千里远,十里大不同。”这儿离吴窑才几十里路,同为老镇,又同在一个县市,镇与镇的风貌就有了很大不同。也许是这地方比较凹僻的原因吧。
  
  老街上卖小吃的多。吴窑那边卖熟藕是把整根的藕放在大铁锅里煮,煮熟了拿出来在木板上一排排晾着,叫做“卖烂藕”,这里却是把藕切成一截一截的,藕孔里塞满了糯米,谓之“藕夹”,放在糖水里煮。煮藕的家什一律是三十二公分的大钢精锅,“藕夹”淹在褐色浓稠的汤里,煞是诱人。但存扣一惯不吃熟藕的,嫌吃起来麻烦,藕丝儿挂挂的,粘在嘴巴上像恼人的长胡子。他感兴趣的是这儿的油条。他从小就喜欢吃油条,田垛的的油条特别大,有尺把长,粗得像根棒子,当然价钱也是别的地方的两倍:一角钱1根。他站在人家油锅边等了两分钟,要伙计把他的两根油条炸得老些。他喜欢吃老油条,嘴咬下脆松松的,屑子掉掉的,满口生香。他边吃边走。一家饺面店里的唱片机放出来音乐吸引了他,同时把他的馋瘾吊起来了,他走进去,要了一碗馄饨,尝尝风味是否与别处有所不同。
  
  果然有些不同。首先是包法,吴窑那边的馄饨是包成一个小团儿,这儿却都带着边褶儿,夹在筷上像只蝴蝶。其次是汤更鲜,存扣专门站起来到热气蒸腾的灶上去看,看到馄饨锅的旁边咕咕地煮着一镬高汤,上面漂着拍扁了的生姜,打成结的老葱,里面还有一只整鸡。乖乖,原来是鸡汤。不像吴窑那边汤是就着馄饨锅舀的,碗里撮些虾糠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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