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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把她的辫子带在身边


  桂香在家里蹲了几天又要走了。临走的时候她把那人造革新皮包给了存扣,说妈没兴致背这包了,给你到学校装衣裳吧——这几天妈要跟你说的都说掉了,你要好好的,让妈在外面放心。
  
  存扣把妈送出庄,一直看着妈妈孤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田野里。
  
  这次存扣跟妈妈谈了“关亡”的事情。存扣说,妈妈,你就不要在外面做这个生意了。
  
  妈妈微感诧异地问他,为什么呢,妈妈做得好好的。弄得到钱的。
  
  存扣说,我晓得弄得到钱,可这……这是假的呀。他差点没把“骗人”这两字说出来。
  
  妈妈笑了。当然不是真的,妈又不是神仙,哪真的有本事把人家祖宗亡人带上来?都是假的。装的。又说,你看,妈妈这些年弄了多少钱呀,你哥哥结婚,家里翻房子,供你上学……哪样不要花钱;妈妈自己还要余点养老本,不能到时候总向你们伸手啊。自个有了自个好啊。
  
  存扣真的不好说什么,确实,妈妈这些年来对这个家真是贡献太大了,家里吃的用的没得妈妈的资助哪有这么滋润;在庄上丁家经济起码可以代表中上水平。这不容易。外面风传桂香手上至少有一两万,娶十个媳妇都娶得起。这话存扣信,因为存扣有天夜里醒来亲眼见妈妈悄悄把一迭存单样的东西用油纸包了塞进一个铜壳电筒里,然后移开米瓮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第二天存扣趁妈不在时移开米瓮一看,地上的新土被踩得严严实实。这里是妈“藏宝”的地方哩。
  
  小时候存扣对于妈妈做这个生意并没觉得有什么,吃的穿的都比大部分同学要好,就觉得妈妈有本事,在外面弄到钱,至于怎么弄的钱他倒从没有往深处想。以后他慢慢长大了,就觉得妈妈做这行是不光彩的了,曾有几次想跟妈妈说,又怕她生气,现在因为秀平的变故,这几天娘儿俩知心实意地谈了好多,所以存扣就趁势跟妈妈说了这事。
  
  桂香是何等聪明灵通的人,知道孩子大了,对她做的行当开始有看法了。她轻言悄语的开导存扣:妈晓得做的这行当捧不上台盘丢我娃儿的脸,可妈做这个十一二年了(在江湖上甚至博得了一点名声呢),停下来做什么呢。再说外头做无本生意的多呢,像相命的,算命的,打卦的,卖草药的,挑牙虫的,哪样是真的,都是先人传下来的糊口的营生呀,从古至今都有人做,只要有人相信,就绝不了……做这生意小来小去,你相信就做,不相信拉倒,不偷不抢算不得违法,大不了说你是迷信活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乖乖你没受过穷呀,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没钱办不成事呀——你看保国,就是家里穷没得多钱,人蛮好的却打一世光棍,弄出羞煞祖宗的事来,多难为情呀……
  
  保国想婆娘了想疯了,前些年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红楼梦》放映的时候,他四庄八舍地赶着看,据说他连续看了十八场,看到最后里面的很多对白唱段他都熟了,看到最后他痴迷上了里面的“林妹妹”,把贾宝玉骂得混账透顶狗屎烂臭,说林妹妹是贾宝玉这只呆头鹅误死了的,“你不要,给我保国做婆娘唦,我要啊,我要把她维护得像块宝,不要她做,苦给她吃,苦给她玩,只要逗她开心就是秃我二十年阳寿也肯啊,(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庄上人都说他看了电影得了“花痴”了。
  
  以后他又迷上村东铁工厂里一个才学徒的女伢子,从生产队的桃园里偷最大最红的桃子从女工宿舍的后窗户里扔到那女工的床上,被人家家长知道了拿棍子追着打……再以后他就做出没脸皮的龌龊事来了,有人看见他在场屋里跟母牛“好”,还钻进人家的猪圈里跟老母猪……
  
  存扣看妈妈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知道她一时三刻是不会转过脑筋来的,更何况她所说的也不是没得一点道理,钱狠啊,乡下人穷怕了,有个啥寻钱的路子说啥也不愿丢啊。所以他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什么。他决定暂时先说到这儿,以后有机会再与妈妈沟通吧。他相信妈妈不会把他的意见不当事的,迟早会不做关亡这营生,凭妈妈的聪明能干,她会找到合适的事儿来做的,照样能赚到钱。(这以后是要着墨的)
  
  但是妈妈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她又说的一段话让存扣觉得妈妈真是又坏(含褒义,聪明,机智)又可爱。她的意思是存扣现在还上中学,两年后考得上考不上还难说,考不上的话学手艺找工作寻人结婚都要钱,妈妈这关亡就还得做;当然了,如果我儿考上大学了,吃公家饭住公家分的房子,那妈妈就不需要做这营生了——我也怕丢儿的脸呢,妈就改做正行了,赚多赚少也里没负担了……
  
  存扣说,行,妈,你放心,我考得上的——你说的话要保证哦。
  
  桂香说,妈保证。
  
  开学前存扣整理行李,把换身衣服叠得板板齐齐地放在妈妈给他的新皮包里。拉上拉链,总觉得还有件东西没捎上,想得头痛总是想不起来,心里草草的,十分地不好过。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当他目光落到站柜顶上的大木箱时,他的心里陡然一亮——秀平的辫子!
  
  他踩着椅子上去启开箱子,从旮旯间捧出那个方巾包,抖抖地小心地打开,一股秀平的熟悉气味让他差点眩晕过去。他把油黑漆亮重甸甸大辫子捧在手里嗅了又嗅,贴在自己的脸蛋上反复摩挲,辫梢儿撩得他痒痒的,他的眼前就仿佛看到了秀平顽皮的模样,他的眼泪就出来了,嘴里就喊出一句:“秀平,姐,我想你呀……”
  
  他把辫子小心放回了木箱。辫子带在身边,他没法上学,他是知道的。
  
  反正每周都会回来。回来看一回辫子。对着辫子说话就是和秀平谈家常。他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他的心里就涌出一丝安慰来了。人还没走,就有了某种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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