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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去她的墓前拜祭


  桂香从外面回来了。关亡船还在盐城,她是坐轮船赶回来的。
  
  她是专门赶回来和存扣订亲的。春上说好了的。暑假间宽裕,办起事来逸逸当当。
  
  她风尘仆仆,满脸喜气。她挎着新买的黑色人造革大挎包,包下角站着一溜儿高高低低的上海高楼大厦。为啥说是上海的高楼大厦,而不是别的地方的?因为有“上海”两个字写在旁边嘛。啥东西都是上海货好哟!这挎包背在桂香身上,那神气就像是位国营厂的女采购员,哪像是个跑江湖的关亡婆。挎包鼓鼓囊囊的,不知塞的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好东西哩。
  
  她过了豆腐桥走到玲宝家的小店门口时,看到好些坐闲的人都侧过头看她,眼神儿有些怪异。她想肯定身上这挎包过于兴时了,人家心里说不定都说她“装洋”哩。她停下来与他们打起了招呼,从兜里掏出纸烟来。正在柜台里整货的玲宝回过头马上咋乎起来:“哎哟喂桂香啊,你咋个才回来?你家出事了呀!”
  
  “什哩呀?出、出什事了呀?”桂香分烟的手僵住了。堆在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不是你家出事了,是你亲家家出事了,——秀平死了哩!”
  
  “你嚼蛆……”一包烟撒在地上。桂香顿时站不住,手摸住额头软软地要往下倒。众人连忙扶住。玲宝倒出碗水来,等她气稳了些把事情概要地告诉了她。“想不到啊,哪个也想不到。”“你也不要太难过,好在还没有做仪式。”“唉,你家来太迟了,都烧三七了哩。”“家来早也没得用,又望不到人,盒子捧回来的。”……一众人簇住她,唏嘘着劝她。
  
  桂香眼睛定定地,突然往起一站,拎起柜台上一捆毛苍纸(冥纸)跌跌歪歪地往东走,才走几步,悲恸的嚎丧就在街巷里响起来了:“我的秀平乖乖肉哎~~~,我伤心的乖乖哎~~~,我苦命的乖乖哎~~~”
  
  秀平的新坟在公墓北首,靠河边。公墓四面接水,只一条不宽的土坝连着大田这头。像座孤岛。河坡上密生着无主的芦苇,屏幛似地立着,油油的深绿。河岸和墓地间栽着柳,杨槐,苦楝树。树下面上百个坟圆高高低低,错错挨挨。蒿草长得很发旺,半人高,淹没了歪歪倒倒的墓碑。秀平的墓尚未圆坟,矮塌塌的,晒得格崩崩的土圪垃间插着的纸幡已掉了色,在风中吹得簌籁的响。
  
  桂香瘫坐在秀平坟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边哭边说落,数来宝似的。春节间她硬把秀平留了一宿——叫存扣去和马锁睡——和秀平睡了一晚,就说了一晚,七长八短地说,说到乐处把秀平笑得咯咯的,说到深处把秀平羞得脸上又红又热,末了还要和秀平睡一头。都像母女了。天不亮就精神抖擞地起来弄早茶给秀平吃——秀平还在床上做着甜梦哩。又都像待媳妇了!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满心喜爱的秀平娃娃才离了几个月就得绝症撒手走了,做梦想不到自己兴致勃勃地赶回来居然是为了哭丧的。——“你才十八岁呐,乖乖!你花朵朵的呀,乖乖!你咋舍得走的呀,乖乖!你把存扣撂下来你咋忍心的呐,乖乖!……”她呼天抢地,双手拍得黄土起了烟。
  
  跌跌撞撞赶过来的来娣坐在旁边抱住她呜咽着,白头发在风中乱飞。她悲苦的眼里已没有了泪,她的泪早流干了。“亲家母!亲家母啊!”她悲怆地摇着桂香,不会说别的了。
  
  存根和月红也站在一边。妈妈没哭出庄就有孩子飞奔到家里报告消息了,他们马上和存扣赶出来,月红挎包,存根拎纸,存扣扶着妈妈,一起来到了埋着秀平骨灰盒的墓地。
  
  ——没有劝妈妈,让妈妈哭掉了才好过呀。
  
  存扣这时倒没有哭,面孔寂然。他在一边烧着纸。一张一张地递进火里,很细致,很专注。火焰燎得他脸上生疼,头上脸上都是汗。汗流进眼睛里,眼睛挤一挤;流到嘴边,咂咂嘴把它咽了。“秀平,我来给你烧钱了……”他在心里喊到。火苗直蹿。他盯着火苗看。火苗里有什么,有她盈盈的笑脸吗……突然一阵旋风把那纸钱灰圈起来,绕着秀平的坟不停地转,越转越快。有几张烧了一半的纸钱吹到了别家的坟圆上,他惊兔样站起来奔过去抢到手上,重新摆回火堆里,闷声嚷了句:“这是秀平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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