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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他知道她想通了。他不再说话,默默地抱着她,任凭她哭泣。哭一阵,她终于哽咽了说,什么时候去做,我也准备一下。

  杨得玉说,月份不大,用不着着急,我们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到时我先去预约好,再开车拉你去。

  一大早,县政府的大门就被皮革厂的工人堵了,这回堵得最狠,近二百人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人都不许进出。皮革厂算县里的国有企业,其实只能算个手工作坊,早年生产骑马的皮鞍、拉车的皮套绳、赶车的皮鞭等等,以后扩大生产一些劳保类的皮衣皮裤,再后来也生产些手工皮鞋。市场经济后,厂子就一直处于停产状态。因为除了十多亩地的厂区再无值钱的资产,历任领导都没有一点办法。现在工人们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要政府出钱给他们交纳养老保险,到退休年龄时能拿到退休金。陈嫱给滕柯文打电话,滕柯文说,我听到这 事就头疼,但问题不彻底解决也不行,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咱们商量一下,看怎么来处理。

  说完,滕柯文又问陈嫱能不能出来。陈嫱说,后路还是有,我从西门进人大的院子,然后从人大出来。

  放了电话,滕柯文就想办法,但拍卖转让等都不可能。直到陈嫱进门,也没想出一个可参考的办法。

  不等陈嫱坐下,滕柯文就说,你和有关部门商量过没有,他们有没有个什么建议。

  陈嫱说,工业局的意思是政府出点钱将其改建成贸易市场,但这个建议我考虑过了,皮革厂占地面积只有十多亩,虽临街,但一是地方太小,二是现在市场太多,小县城,小生意,随便一块空地就是市场,花钱建收费市场,效益肯定不行,弄不好就是花钱又买一个包袱背。

  滕柯文赞同陈嫱的分析。滕柯文问,如果给他们交纳养老保险金,每个人大概得多少钱。

  陈嫱说,我已经和社保局商量了,年龄不同交纳的数额也不同,皮革厂的工人年龄都比较大,不少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这样一次要交的就多些,平均下来每人一次要交纳一万七八,这些钱除了个人交一部分外,大部分要由单位来交,目前我们根本没有这个财力。

  滕柯文叹口气。当县长时愁这一摊子琐碎事,以为当了书记就可以超脱一些,当了书记不但这些琐事摆不脱,还添不少新愁。滕柯文皱了眉说,问题还得解决,现在主要是这一百多个人,能不能给他们找个干活儿的地方,比如弄个服务公司什么的。

  陈嫱说,我有个初步想法。咱们县城还没有一家正规的幼儿园,能不能把皮革厂改建成幼儿园一类的机构,这样一是可以利用皮革厂的地皮;二是建幼儿园可以由社会集资和吸收民间资金,搞成一个股份制幼儿园;三是可以安排一些有文化的职工在幼儿园工作。

  县城有两家私人办的幼儿园,据说效益还不错。县城虽然小,但也有一万多口人,如今的家长都肯在孩子身上花钱,办幼儿园,确实有可能吸收一些民间资金。但还是不能完全解决二百多工人的养老金问题,因为吸收几百万给工人交养老保险根本不可能。滕柯文想一阵说,各地都有希望小学,如果能建一所希望幼儿园,我们就可以把幼儿园建在皮革厂,以此从建园的资金中拿出一部分来,给职工交纳养老保险,这样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滕柯文又说,这类事好像是共青团管,过去你在团省委工作,能不能跑一跑,向他们伸伸手,看能不能由他们牵线援建一所幼儿园。

  陈嫱心里很为难,但还是点点头,然后说,我这人历来不愿意求人,如果是自己的事,我绝对不去,现在没办法。也不知人家有没有钱,给不给面子,现在我觉得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要钱。

  滕柯文叹一声,说,没办法,谁让我们遇上这么个穷县,也许我们天生就是苦命,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和你一起去。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张口讨饭,你引路,我张口。

  两人决定明天就去求援,今天就告诉工人县里马上想办法,尽快解决养老保险问题。

  陈嫱又说了几件麻烦事。集中供暖的费用收不上来,眼看天冷了,煤还没买。农村合作医疗上面催得紧,但县里该补贴的钱没法到位。还有退耕还林还草的钱一部分被挪用了,年底没办法发到农民手中。

  其实麻烦事还不止这些。县委办公楼还是60年代盖的,木头门窗早已开裂变形不成样子,许多根本没法关上。县委的食堂也成了危房,在里面吃饭,鸟能把屎拉到碗里。滕柯文不由得再次痛恨高一定之流只知当官不知作为,这么多年竟然一件大事不办。他真佩服他们的肚量,这么多难题摆在面前,竟然能不闻不问,竟然能看得下去,竟然能把官当得心安理得。他觉得这一切不都完全是因为穷,关键是领导人麻木不仁,没有责任感,不思进取不想办法。比如他当县长后,就粉刷修理了县政府办公楼,整修了县政府大院,在院子里种了草建了花坛。他搞这些的钱是哪来的?都是想办法弄来的。如果前任们也想点办法,何至于破败到今天这种程度。滕柯文恼火了说,供暖费谁不交就不给谁供暖,合作医疗的事你虚列一个数字报上去,把上面补助的那部分钱先拿回来,县里没钱补,到时报销的比例就放低点。退耕还林还草的钱,只好先拖着,没钱,急死你我也没办法。

  陈嫱说,集中供暖主要是咱们政府机关,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拿不出钱来。

  集中供暖也是他上任后搞的,把所有政府机关和政府家属楼的供暖管道连了起来,拆掉了几个小锅炉,目的是节约能源减少开支,想不到这样的事也有麻烦。滕柯文说,供热管道虽然连起来了,但费用还是各单位分摊,谁不拿钱,不给谁供热。县委县政府应该分摊的钱,你让财政局长想办法,想不出办法,局长就别当。

  滕柯文情绪不好,陈嫱也不想再多说。两人一起来到县政府门口,工人们一下将两人围了起来。滕柯文却用一种很轻松又有点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们幸福呀,你们坐在大门口晒太阳,把我和陈县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都想破了,才想出了个办法。我们决定把皮革厂改成幼儿园,向上面要投资或者集资,筹划一笔钱后,你们一部分年轻有文化的转成幼儿园职工,另一部分给你们交纳养老保险,自谋职业等待退休。

  一下有这么大的变化,工人都惊喜了议论成一片。滕柯文又解释说明一阵后,把工人们劝了回去。

  到省城跑经费,滕柯文决定带上杨得玉和计划局长王奋山。滕柯文对陈嫱说,带他们除了跑腿,主要是让他们认识点领导,锻炼实习一下,以后就由他们来跑。

  因为要赶在下班前办事,天刚亮,一行人便向省城出发。半路在一个牛肉面馆吃早餐时,陈嫱说她早上一般不吃什么主食,更吃不下这种牛肉面。牛肉面馆里没有牛奶或稀饭,陈嫱便什么也不吃。滕柯文说,穷县,也让你这县太奶变成了讨饭婆,让你娇小姐吃苦,我们几个大男人心里更难受。我想,如果要到钱,办了幼儿园,一定要立个碑,把陈县长吃苦这段事记下来,让后人看看那时的县长是怎么艰苦创业的。

  陈嫱眼里一下有了泪花。大家的鼻子也有点发酸。杨得玉跑出去买回一袋饼干和一瓶饮料。滕柯文说,先看看有没有保质期,这小镇子的东西,只要没卖掉,放三五年也照样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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