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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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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保是小凤来后不久来的,也是晚上。那阵子正是油菜小麦收割季节,宣传队暂时放假回家参加劳动。刚刚吃过晚饭,他正捧着一本长篇小说在读,是方草从别人那里借的,书名叫《复活》,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那时他还没听说过托尔斯泰,语文课本中只有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和鲁迅的作品,除此之外还有一篇高尔基的《海燕》,没有托尔斯泰。他已经是看第三遍了,一是因为没有别的书可换,二是因为这本书确实感动了他。他觉得玛丝洛娃的命运太不幸了,涅赫溜朵夫太可恶。即使后来涅赫溜朵夫觉醒了,他认为那也已经晚了,他仍没有原谅他。其实他对托尔斯泰的小说主题并不能透彻地理解,他的理解仅仅局限在情节的共鸣上。金保来的时候他正读得聚精会神。那时天刚黑不久,大门还没关,他坐在油灯下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了金保那张可能是刚刚喝了酒十分红润的脸。他有点惊讶:赵书记,你怎么来了?金保说:我陪刘书记检查工作,顺便来看看你。父母听说书记来了,不知道是哪个书记,从另一间屋子迎出来。他对父母说:这就是大队的赵书记。父母就笑着说书记你累了,这么晚了还来看他。金保说:本来刘书记也要来的,他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母亲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说赵书记你还没吃饭吧?说着就要去为金保弄饭。金保摆摆手说:你们别忙了,我已经吃过了。说着用手指指凳子:你们也坐吧。父亲拿出平时舍不得抽的香烟撕开抽一支递给金保,又划着火柴为金保点火。他发现父亲的手划火柴时有些颤抖,划了好几下才划着。他心里很不舒服。

  金保吸口烟,拿过他手中的书看了封面,说:这是谁写的?

  他说:列夫·托尔斯泰。

  金保说:好像还不是中国的?

  他说:苏联的。

  金保哦点点头,说这名字挺生的。

  他说是的,这还是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

  金保问:是写什么内容的?

  他说:是写爱情的。

  金保放下书,笑笑说:年青人就喜欢看这种书。

  他的脸被金保的话说红了。

  金保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说:你对小凤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很了解了吧。

  他惊讶地望着金保,说:什么怎么样?

  金保说:你真是书呆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小凤喜欢你吗?金保又问他父母:你们对她的印象怎么样?

  他望望父亲和母亲,他们张着嘴似乎得了一个宝贝,被金保的话惊喜得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为他的父母如此下贱感到难过。

  金保说:刘书记特别地喜欢他,如果没什么意见,就选个日子把这事定下来。金保说想娶小凤的人家不少,可刘书记一个也看不上。刘书记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想想看,你娶了小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已经跨进了大学的校门了!

  父亲脸上是一种很少见过的大喜过旺的笑容,他向金保一连说了七八遍没意见。

  金保问他:你呢?关键是你啊。

  他低着头,脸上表情挺复杂,他说:这事太突然了,得让我再考虑考虑。

  金保手一挥说:考虑什么,又不是马上结婚,只是两家人见个面,把事情确定下来。金保说着站起来,说就这么定了吧,我还有点事我走了。

  父亲嘱咐他:你去送送赵书记,天黑路不好走。

  金保说:不用送了,都是熟路。金保对他说:明天宣传队集中,你去通知方草一下。

  金保走了,他一转身对父母吼道:你们高兴什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不会娶她。父母被他这一声吼镇住了,望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愣愣地望着他出门去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父母发出那么重的一声吼叫,他想他们一定在伤心地流泪。他去了方草家。她正和方婶在油灯下做针线,他告诉她明天宣传队集中。方草问:谁通知的?他说金保。方草发现他眼里像藏着什么事情想要告诉她,她就对方婶说我出去一下。方婶说你去吧。

  他出门就把事情告诉了她。方草的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说:你家里答应了?

  他说: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反正我不会同意的,我宁可烂在农村宁可吃糠咽菜也不娶她。他突然想起了陈永涛说过的那句话。

  方草不说话,很长时间他们就站在黑暗里。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他看不清她是否在流泪。他说我们去湖边坐一会,我心里很烦。他们就出了村,却没有去湖边,不知怎么却走到了队屋旁,眼前出现了那座高高的草垛。这使他们想起了前不久俩人在这里的一次约会。那天方婶从山里回来了,他们没有地方可去。那时田里的油菜已经成熟了,他俩本来也准备去湖边,结果竟走到了这里。草垛底下有许多散乱的碎草,坐在上面的感觉比油菜地里的感觉还要舒服。他们就在松软的草上完成了一次做爱过程,那感觉特别好,于是他们发现了草垛的妙处。他们唯一担心的是怕被草垛那边队屋里值班的人发现,所以他们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把一切做完了才松了口气。

  方草说:我们过去坐一会吧。

  他们就向草垛走去。他们又坐在了上次他们坐过的地方,只是那些散乱的草好像又变厚了一点,可能是那些淘气的孩子玩耍时从垛上弄下来的,他们坐在上面的感觉特别地舒服。他们一坐下便开始抚摸亲吻,他们现在做这种事情已经不需要什么语言上的挑逗和铺垫了。他们都感到心里很乱,做爱是他们最好的精神解脱,他们会在那个过程中找到一种力量和方向。他越来越觉得女人太神奇了,她能让一个消沉的男人变得坚强起来执着起来。他每次做爱后都有这种感觉,因此他发誓一定要冲破一切阻力娶回方草。他双手朝她背后搂过去,她配合得很好,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现在已经很老练了,边吻着她边把她的衣服脱了。他极娴熟地摆弄着她,让她很快便进入了兴奋状态,不一会她就在他的下面噢噢地呻吟起来。他边做边说:我真想把你整个儿吞下去。她说你吃吧,吃了我就再不用担心了,我就永远成了你的人了。他们气喘如牛,早把金保的话忘了。他们本来还想多躺一会,可害怕让人撞见,就匆匆地穿好衣服换了一个地方坐下,仍然意犹未尽。他搂着她,说我真有些害怕。她说你害怕什么?他说我怕把你弄怀孕了,那样就糟了。她笑笑说我不怕,怀孕了我就把他生下来,反正是我们的。他吃惊道:你真这么想,你敢吗?她说这有什么不敢的,生了孩子,谁也就不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她勾起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他心里真有些害怕了。

  李扎根就是这个时候冲过来的。那天晚上是李扎根值班。睡到半夜李扎根被一泡尿憋醒,他起来小便。他站在草垛的另一面正冲着草垛舒畅地撒着尿,忽然听到草垛背后有人说话,吓得将另一半没有撒出的尿憋了回去。他顺手操起身边一根木棍朝草垛后面冲过来,大喝一声:谁?这一声把两个人吓懵了,不敢跑又不知回答。还是方草先镇定下来。方草说:扎根,是我们。李扎根走到跟前看到了他们俩,冷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让人头皮发麻。李扎根说:你们半夜三更跑这里来干什么?方草说:我们玩来,累了在这坐一会。李扎根嘿嘿地笑着说:玩来,黑灯瞎火的玩什么?啊,玩什么?李扎根一路嘿嘿地笑着走了,那笑让他们俩心里十分地空虚。他心里慌得一塌糊涂,说这下完了,李扎根肯定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方草说你别怕,他并没有抓住什么,说什么?如果我们一惊慌那真的完了。

  第二天上午,他和方草还没到宣传队,消息已经到了。他真不知道李扎根用什么办法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宣传队。他俩一进去,先来的人个个都目光怪异地偷看他们,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这时他发现小凤一个人站在一个角落里伤心地抽泣,两个女孩子在劝她。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条花手帕递给小凤抹眼泪,小凤始终不接。这时金保叫他和方草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这让他俩心里都有些紧张,知道这肯定与昨晚的事情有关。

  金保的脸很严肃,他问:你们俩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他吓得脸色煞白,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腿甚至有些哆嗦。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双腿一点不听话。他真恨自己怎么这么经不起考验。他看看方草,方草的脸平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方草说:昨晚我们哪也没去,只是去田里散了步,我们走累了就在草垛旁坐了一会,李扎根看见了,不信你去问他。方草主动提到了李扎根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金保抽了一口烟,说:你们还干了什么,要说实话。

  方草生气了:我们什么也没做,李扎根对你说了些什么?

  金保说:我听说你们不光是坐坐,还干了别的吧?

  方草的嘴唇颤动着,泪水一下涌出来,说:真无聊,我不演了!她哭着跑了。

  金保闹得很尴尬,黑着脸说:我并没有说你们就一定干了什么吗,干吗这么娇气?

  他望着金保,两只胳膊在攒劲。他说:我要回去找李扎根算账!他说完冲出了屋子,金保在后面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见。他一口气跑回家,全队男女都在地里整地,父亲和方婶也在,李扎根也在。人们发现他怒气冲冲地朝地里冲来,不知他今天怎么了,只有李扎根心里清楚。这时有人问他,你怎么跑回来了?他不说话,直冲到李扎根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一阵疯狂的拳脚,直把李扎根打瘫在地上才被大伙拉开。李扎根抹着脸上的血叫嚷着:我日你妈,老子什么也没说。老子不会放过你!他打过后又朝李扎根脸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一地的人都愣住了,知道李扎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挨了那么多拳脚都不还一下手。这一顿拳脚压住了一场风暴,村子里再没有人敢提这事了。李扎根当然也没有再找他算账,咽下了那口恶气。

  方草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凶狠地报复李扎根。她说:要不是我妈看见,我根本不相信。

  他说这事让我懂得了一个错误的真理:拳头就是真理。

  方草笑着说:这好像有点强盗逻辑。

  他说:有时强盗逻辑就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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