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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有时,我会去楼下吃一碗麻辣烫,我久已不吃辣的了,一边吃一边掉眼泪。我用当年学的重庆话和别人聊天,没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没有人问我到哪里去,我在靠窗的位子上,吃着重庆麻辣烫,耳边永远是热闹的喧哗,这样的喧哗让人不寂寞,我的心,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冬天了,我来重庆三个月了,我的身材有点变形,孩子四个月了,他已经会动了,我每天晚上在累得要死要活时还要和他说话:亲爱的,你今天乖了没有?妈妈今天真累,但我们明天会好一点,明天,妈妈带你去沙坪坝散步吧?

  好像我去每个角落都是在重游故地,我想起李卓,想起顾卫北曾经的那些同学,想起我和他到过的那些地方。重庆,注定会成为我一生的痴一生的痛,最初的东西总是难以忘记,我不曾忘记,这里,有我的初恋,有我曾经魂牵梦系的人,有我缠缠绕绕的青春。

  有时我怀疑自己,我是在留恋爱情,是留恋那段过去的岁月,还是留恋自己在过去光阴中的影子?

  我真的说不清啊。

  我又换了工作,因为怀孕了,因为做不长,所以,我的工作越来越不好。这次是给一家旅行社搞外联,我得去一些公司拉客户,鼓动他们去三峡九寨沟旅游,拉得客越多,我拿到的提成越多。

  天气越来越坏了,雾越来越多了。

  那天早晨,我起晚了,急匆匆地往公司赶,我忘记了天冷路滑,我忘记了自己没吃早餐没什么力气,我忘记了昨天我是夜里十点多才回来的,我忘记了我的血压极低,我忘记了自己体内还有一个小宝宝。

  我快速地从台阶上往下跑,脚下一滑的时候,我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腹部,我刚知道重庆的台阶有多滑,我刚知道重庆的台阶有多高……我滑了下去,十几级台阶,一直滑到最底部。

  我隐约感觉一股腥腥的热热的东西从体内流了出来,我想挣扎着起来却没有力气,我想叫一个人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留在我大脑中的影像是顾卫北,我仿佛看到他正向我走来,牵着我的手,走在重庆的台阶上。

  再醒来,我已经在医院了。

  是晨练的老大娘送我来的。

  大夫告诉我,小姐,你的孩子没了。

  我眼神绝望地看着她,请她再说一遍。

  她又说了一遍,我掀开被子疯狂嚷着,这是什么医院,你是什么大夫,凭什么把我的孩子弄没了?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都忘记了哭,疯狂地嚷着,我的情绪失控了,好像随时都可能有发疯的危险。

  我孤身一人,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一切。

  每天每天,我在医院的床上发呆,我欠下的医药费无法偿还,医院催了几次了,他们问,你总有朋友吧?你总有家人吧?

  我呆呆地,绝望着。看着外面又阴又冷的天空,脸色沉静,我不会笑了,也不愿意多说话了,大夫告诉我,孩子已经有形状了,是个男孩儿。

  我想,他长大了一定很好看,一定特别像顾卫北。

  我没想过再结婚,我只想,等孩子长大了,我把他带到顾卫北面前,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我多狠毒啊,可这狠毒的机会没有了,我失去了这个孩子,这个爱情的果实。

  最爱时,我们曾经设想过孩子的样子,一定似他的英俊我的灵秀,女孩子就是大眼睛皮肤白白的公主,男孩儿就是气宇轩昂的王子,顾卫北说,当然,最好是双胞胎,不然,生女孩子我会吃醋,而生男孩儿他会吃醋的。因为他说过,这世界上,我只能爱他一个男人,儿子也不行。

  曾经,曾经这样的深爱过啊。

  重庆的冬天这样冷,冷到让人无处躲藏,外面总在下雾,医院催了几次药费了,我想给戴晓蕾打电话,但这个念头只一闪便消失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女孩子了,她变得多快啊,势利、媚俗,甚至,让人看着恶心。

  沈钧。

  是的,我想起了沈钧。

  他曾经说过,将来如果你需要,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

  过去了两年了,他换了号没有?

  他还唱歌吗?还是一个人吗?

  试着打了沈钧的电话,这个给我第一支烟的男人,我只是试试,但没有想到电话通了。

  林小白。林小白!他喊着。

  一切尘埃落定。

  我会获得重生,这个世界,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白白地消失,缘分没完没了地继续了。

  我在床上,点燃一支烟,等待沈钧的到来。

  爱情就是这样吧,他欠了我的,他要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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