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7)_林小染_应天故事汇

七

　　她在位于罗湖的海晨百货"珏"专柜做营业员。

　　来深圳之前，妈妈把林嫣托付给了自己同事的儿子--刘卫华。这个比林嫣年长8岁的男人现在是"珏"公司的销售总监。他是看着林嫣长大的，林嫣记得以前她们常取笑刘卫华名字恶俗，一听就是文革时的产物，干脆改名叫刘德华才好，虽然被几个小丫头戏弄，可刘卫华从不生气，总是憨厚地摸头傻笑。

　　第一天林嫣到深圳时，就是刘卫华来接的她。当时她坐了一夜的火车，车上的空调把她冻得半死，灰头土脸地从火车上一下来，就看到他亲切的笑脸。"嫣陀，几年不见，你是大人了。"大概觉得自己词不达意，完了又补充一句，"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亲哥。"

　　深圳是全国品牌服装的发源地。大概因为毗邻香港，时尚信息反馈快，更兼本地经济发达本身就是巨大的消费市场，各大品牌服装纷纷落户这里。如今的时装是靠品牌推广、设计师对时尚的预测和捕捉来赢得市场的。"珏"定位在中高档价格，以素雅、简约、返朴归真的风格向市场推出，一上市即受到了都市白领女性的追捧，短短两年多时间，就在全国设立了100多家门店和专柜，做为销售总监的刘卫华，实在功不可没。

　　林嫣很轻松就通过了公司的面试，开始参加培训上岗了。公司营业员的底薪是600，再根据当班销售额提成3％。海晨百货是"珏"目前销售较好的店，当然能分到这里是刘卫华暗地里帮忙。在"十一"、春节这样的销售旺季，林嫣能拿到2200左右的工资，平时最少也有1500，这在营业员中是很不错的了。林嫣心里充满了感激。

　　因为过年，商场今晚会提早一小时关门。但林嫣除了今天上早班，还答应了同事换班，这样今天她要"直落"12小时。打完卡后她快步走向了自己的专柜，换工装、清洁、点数、熨衫、整理，然后再替阿虹做库存帐。

　　深圳各大商场一般都分为早、中、晚班。林嫣这个专柜共有4个女孩。阿虹是店长，周二到周日每天上中班，其它3个女孩轮流倒班，保证在顾客购物的黄金时间段有更多人手。她们每周每人轮休一天。但不能是节假日，这就是做服务行业的共性了。

　　初做营业员时，连续几小时站立让林嫣头晕目眩恶心欲吐，每天下班后要把又红又肿的脚在热水里泡上半小时才能缓过气。后来阿虹告诉她买大一号的鞋，站立时交替脚改变重心，头晕时就在卖场内走一会。果然好很多，现在林嫣"直落"也能应付了。想起老家商场那些态度恶劣的大妈营业员，林嫣不能不感叹深圳的确是消费者至上。

　　"珏"的货架上早已挂出了新款春装，命名为"季侯风"和"亲吻阳光"两大系列。"季候风"是职业装，深紫、浅紫、米黄、纯白是主色调，两件套上衣、立领摺边衬衫、及膝直筒裙、线条流畅的西裤都很热卖；"亲吻阳光"则是休闲系列，以咖啡、褐色为主色调，纯棉圆领T恤、瘦身九分裤是主打款。不过林嫣觉得用深灰、浅灰配"季候风"，军绿色配"亲吻阳光"，并把 T恤改成不对称的斜领，配灯笼形状的七分裤会更好看。她一直不喜欢九分裤，觉得这种长度及脚踝上方两寸的裤子只会让脚短的人显得更短，脚粗的显得更粗，可九分裤还是风靡一时，就像当年全国女人都穿踩脚健美裤一样恶俗。可见流行这个东西，并不见得是美丽的。

　　她不知道这偶然闪过的念头却预测到了三四年后的流行色。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条件追逐时尚，但她觉得既入了这行，就得多看多学多分析，这种适应环境、捕捉细节的本能是她与生俱来的。

　　"妈的，又塞车了，林嫣，你帮我打卡没？"阿虹衣裳凌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我先换工装。"没等到林嫣回答，她就进了更衣室。

　　唉，这个阿虹，又迟到了整整一小时，还好林嫣到点就帮她打了卡。自从林嫣来后，阿虹就越来越懒，店长的大部分琐事都让林嫣代做了。好在林嫣勤快，闲不住，她像海绵一样贪婪吸取各方面的知识，她觉得这也是锻炼的机会。

　　换完工装顺便又化了个妆，阿虹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这个精明狡黠、庸俗却有趣的女孩，每次说话都能点中林嫣的要害，传递给她许多新奇的信息。比如现在，阿虹又唠叨开了："你啊，是白长了副美人胚子，木讷呆板不解风情，男人最不喜欢你这种雕像一样的女人。要是我有你这么好身材，就去傍个千万富翁了。"趁没人注意，她在林嫣胸前狠狠抓了两把，大笑着跑开了。

　　林嫣无可奈何地笑了，阿虹常取笑她。刚来时阿虹就对她凉鞋里配长丝袜，烫了个翻翘发型笑到捧腹。不过阿虹有些话挺有道理，入乡就得随俗，丝袜穿不穿是地方习惯问题，至于那个发型，林嫣是为了结婚而准备的，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隐痛了。

　　下午5点，商场里还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在逛。毕竟这是年三十，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林嫣有些伤感。

　　"林嫣，你看着卖场，我进更衣室歇会。"阿虹打着哈欠，搬了个给顾客歇脚的皮凳进去。专柜的更衣室是营业员惟一能偷偷休息的地方。在卖场坐班、吃东西、睡觉、打电话可都是商场明文禁止的，每天不时会有商场管理人员巡场监视，抓到一次罚50。阿虹痛恨地把这些人叫"白狗子"，因为他们统一着装白衬衫，这家伙说话就是这么直白又形象。

　　一对年轻的夫妻向"珏"走来。女人走前，手挽一个超大型挎包，一进来就开始在货架上翻看。男人推了一个婴儿车，孩子看来不到一岁，手舞足蹈，十分可爱。林嫣迎上去用白话说了句："随便睇睇！"这是深圳那两年最流行的卖场用语，最具深圳特色招呼顾客的话，意思是让客人随意看看，比"您好，您要买什么？"这种隆而重之的招呼语更人性化，更亲切。其实生活里真是处处皆学问。

　　林嫣走过去逗了一下婴儿车里的孩子，孩子冲她咧嘴乐了，小嘴里还掉出一线口水来。"BB好可爱啊！"林嫣由衷地称赞，推车的男人只是呵呵笑着。"小姐，这件衣服有其它颜色吗？"女人在那边叫了，林嫣快步走过去为她一一介绍。

　　另外一个方向又走来了3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是孕妇。她们都挎着那种超大型的挎包，看来又是流行惹的祸了。3个女人分别走到不同的货架开始翻看，叫小姐之声此起彼伏，林嫣跑来跑去不能兼顾，不由有些着急，敲了敲更衣室的门，叫道："阿虹，出来一下，我忙不过来。"阿虹在里面含糊地应了一声，仍然没有动静。

　　3个女人一台戏。营业员其实最怕带朋友一起购物的女人，女人的意见总是很难统一，公说公好，婆说婆好，结果要买的那个就没了主意，反而什么都买不成。这次也不例外，几个女人叽叽喳喳，把卖场里的衣服全部批评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买就走了，那对推孩子的夫妻大概也受不了这几个女人的喧哗，早他们一步离开了。他们离开时，林嫣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几个货架，没有发现空的衣架，就耐心地招呼他们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过了一会，阿虹才慢吞吞走出来，她伸了个懒腰，走到货架前帮林嫣一齐整理客人弄乱的衣服。

　　两个人整着整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一数总件数，天啊，12个货架共少了8件东西！林嫣急得直冒汗，"只有刚才有人来过，我没见到少衣架啊！"阿虹也吓得脸色苍白，林嫣把刚才的情景详细描述了一下。男人、女人、孩子、孕妇、婴儿车、挎包……挎包！超大型挎包！她明白了，这两拨人根本就是一伙的，故意挑刺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同伙偷衣服。原先林嫣只知道有偷衣服的，没想到这伙人连衣架也要，这样就不会让营业员第一时间发现货不对了，多聪明多有经验的小偷！

　　她们拿出库存账本一一对款号，原来丢了三件衬衫、两件外套、两条裙子和一条裤子，共值4608元。丢失了的这些衣物是必须由她们自己负责的，就算按公司员工价五折购买，也要2304元。

　　阿虹拿着库存账本，蹲在地上就骂开了。她从小偷的列祖列宗前世今生骂到了子子孙孙，从深圳人的冷漠自私骂到了联合国，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林嫣从没见过坚强乐观的阿虹会哭成这样，知道她不仅心疼钱，还为打工岁月的辛酸和艰难。她心里很不好受，走过去抱着阿虹低声说道："都怪我不好，是我弄丢的，这钱全部我来赔。"

　　林嫣出商场第一件事，就是在路边打磁卡电话，问妈妈她寄的钱收到没有，告诉妈妈她很好，今晚公司组织聚餐，吃的是海鲜自助火锅，要妈妈不要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街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在走，这个世纪之交的年三十，没有妈妈，没有鞭炮，没有年夜饭，林嫣在夜风中茫然发呆。

　　"原来你在这里！害我找半天！"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林嫣回头，原来是刘卫华，他脸上闪动着喜悦和兴奋的光芒，大声地说："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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