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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嫣恍恍惚惚地被亲友架着,一路跪拜过去。她每次叩拜都是重重地跪下去。单薄的夏裤很快被磨破了,鲜血顺着裤管流到了鞋上,路上,一路血痕斑斑。林嫣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许她觉得只有身体在疼痛才能稍缓内心巨大的痛楚。直到后来亲友们死拽着林嫣不让她完全跪下去,直到亲友对乡亲们哭喊着:求求你们别再放鞭炮了,孩子受不了了……

  工厂和主管单位的领导接二连三地来林家慰问。厂长告诉林嫣:厂里会对你家负责到底的,你有两个选择,除了抚恤金,这几年读书的费用厂里帮你报销一半;另一个选择,你可以顶职进厂工作。我们尊重你的意愿。

  喧闹的人群终于散去。

  林嫣面对躺在床上被医生强迫挂盐水、插着导尿管,已是奄奄一息的母亲,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妈妈,你醒来!醒来!爸爸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求求你为了我活下去……"然而母亲没有丝毫动弹。

  那个夏日的午后,林嫣整整哭了两个小时,在场亲友无不潸然泪下。她哭到声嘶力竭,还没能把母亲唤醒。终于哭累了,把头靠在母亲床边沉沉睡去。

  林嫣梦见自己在一大片沼泽地里迷失了方向,她极度焦虑、悲伤、绝望。这时迷雾里传来父亲慈爱的声音:佛言,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视,出离淤泥,乃可苏息,沙门当观情欲,甚于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林嫣大声呼喊着爸爸,父亲的声音却越来越细终至不闻。

  她醒了,梦中父亲所说的话她完全不懂,也回想不起来,但她知道一定是父亲在给她什么启示,对了,是佛经!突然之间她福至心灵,冲到书店买了本佛经来。

  翻开一页,她轻轻念出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

  奇迹般地她发现母亲侧耳在听!随着佛经的继续,母亲面容上这几日来的颓败、死灰之色渐渐退去,呼吸渐匀,终于在林嫣念到一小时后,母亲发出了沉睡的鼾息。

  林嫣蹑手蹑脚走出母亲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的抽屉,找出那份她盼望多年的录取通知书,那象征着她最高荣誉的通知书。看着学校盖的红泥大印,大滴大滴的泪滴落到了那张薄薄的纸上。林嫣用手抹了把泪水,闭上眼把通知书撕碎了。

  萧瑾每天都来看林嫣,看着心爱的人受苦,他心痛如割。在她面前总是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嫣下定决心要照顾母亲的同时她还做了一个决定。她告诉萧瑾:分手。因为她决定顶职去工厂上班了,因为母亲离不开她。她不会再和他一起去北京读书,他们之间的距离将随着学历、距离、家境而越来越大。谁知道萧瑾当场就抱着她痛哭,吵着他也不去北京读书了。他不停地用眼泪和亲吻承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惟一想要的那个人。温情和爱抚轻而易举地软化了林嫣并不坚定的意志。

  离别在萧瑾启程去北京时来临。这对朝夕相处了6年不敢越轨的小恋人,在甜蜜的热恋刚开始就被仓促分开,如同刚登台开唱的歌手却被迫要仓皇谢幕,林嫣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不可抗力和变幻莫测。她和萧瑾未来究竟会怎样真的不知道,只记得在站台上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的火车启动远去,看着萧瑾从窗口探出身子,用哑语不停做着手势:我--爱--你--我--爱--你。

  林嫣进厂做了一名统计员。母亲病退。这年林嫣18岁。

  陡然失亲、失学确实让林嫣痛苦了很久,她身边的亲友无不想援手帮她,在工厂,这个沉静美丽身世悲凄的女孩也得到了大家一致的照顾。但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定的女子,她总是委婉地谢绝,希望和大家平等相处。统计是她的第一份职业,光面对着那堆无从下手的数据就让她够忙碌的了,何况每天中午、晚上都要急匆匆赶回家为母亲擦洗、做饭、喂饭、读经,那些玄妙深奥的佛经缓解了母亲的臆病,也慢慢抚平了林嫣的伤痛。渐渐地到第2年,母亲可以缓慢地自理生活,也能自己看佛经了。她仍然拒绝说话,但林嫣分明能感觉到母亲看她的眼里又开始有了光泽。

  在那些与萧瑾两地相思的日子,每周一次的通信成为了两个人最甜蜜的事情,好在萧瑾每个假期都回来,那些短暂相聚的片段也成了分离时脑海里不断温习回放的电影。林嫣只想拉着他问北京、问学校、问外面的世界、问一切新奇的事情,而萧瑾总是迫不急待地要将忍受了一个学期的思念和欲望用亲吻、用抚摸、用最热烈的方式表达出来。

  第4年,母亲的病基本痊愈了,尽管病愈后她说话明显少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热情、 爽朗的林妈妈了。性子变得温温淡淡的,除了早上出去晨练买菜,她平时就在家里念经。这一年,萧瑾毕业了,有不少外企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可萧瑾只有一个愿望,他要实现当年的诺言,回原籍,回到他日思夜想的女孩身边去。

  萧瑾这个名校高材生分到了国企大厂,可也得和普通工人一样从车间装配件开始做起,而且一做就是一年。刚出校门时那种"是金子在哪里都能闪光"的豪情壮志一落千丈,自幼一帆风顺的他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油腻、肮脏、毫无创意、看不到前途的工作。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

  林嫣还沉醉在萧瑾回湘的喜悦里,尽管离萧瑾单位还有几小时车程,但必竟离心爱的人近很多了,可以缩短分离的时间。两家老人开始将婚事提上议程,林嫣的幸福满溢得每个人都看得到。她甚至想到结婚后,就可以申请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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