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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当无定崖村的父老乡亲抬着大爱的遗体,捧着大爱留下来的相机和资料来到县文化馆时,所有塞北的人都震惊了。

  那样一个被人骂被人笑话被人议论背了一辈子坏名声的女人,竟突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了塞北,离开了熟悉她的人们,他们简直难以置信。

  塞北县政府追认大爱为中共党员,授予她“烈士”称号,为大爱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

  初秋的黄土高原显得苍凉而空旷。整个塞北城庄严地沉默着。北面的黄土峁上,几棵脱尽了残叶的杜梨树,光秃秃地在秋风中瑟栗着。一声高亢而悲怆的信天游的长吟远远地升腾而起,杏子河呜咽着往东一路而去。

  埋葬大爱的队伍沿着盘蜒、陡峭的黄土坡在缓缓移动。

  四个健壮的大汉在吹鼓手后面扛着棺木。二爱三爱小爱以及王警超、王涧悲戚地走在吹鼓手的后面。

  胡二水也来了。与大爱离婚后他倒改了邪归了正,用大爱给他的钱还了赌债,戒了酒,做起了正经生意。知道大爱的死讯后,他来找二爱姐妹,请求由他出钱厚葬大爱。二爱三爱坚决不同意,他却在门前长跪不起。实在拗不过他,姐妹俩只好答应了。

  二爱的眼前不住地晃动着幼时姐妹三个在一起的情形。

  母亲去世后,十三岁的大姐早早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独自带着她和三爱住在西头的老窑里。父亲工作忙,也怕后母闹事,来得少。大姐每天都早早起来,烧火做饭。开始时经常点不着炉子,总是被冒出的浓烟呛得鼻涕眼泪的,做出的饭不是糊的就是生的。好几次切菜还把手指给切破了,疼得直吸冷气。后来她终于掌握了生炉子的技巧,也能做出像模像样的饭了。每天清晨,大姐总是做好饭菜,才喊着“二爱三爱起床!”冬日里,她用炉火把她和三爱的棉衣先烤得暖烘烘的,才让她们一个个穿上。为了供她和三爱上学,她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和发饰,有苦总在肚里藏,有泪总往肚里咽。

  三爱泣不成声。小时候,二姐总是不知从哪里捡回一些漂亮的糖纸和小卡片。三爱眼馋得不行,她却不给。大姐就说:“姐姐要让妹妹,三爱小嘛,给她点。”二爱就乖乖给三爱一些。每回吃面,她和二爱吃的是精粉细面,而大姐端的是玉米窝头。好不容易吃顿肉和大米,大姐手里端的仍是熬酸菜和小米饭。大姐总是鼓励自己要好好学习,站在人前头,有个人样子,自己却有苦往肚里咽,有泪往肚里流。大姐是那样一个充满活力,坚强乐观的人啊,她怎么就突然去了呢。

  小爱羸弱得如一枝残柳在萧瑟的风中摇晃着。她没有眼泪,也不说话,两只深陷进去的大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天空,一直盯着。恍惚中她看到大姐的笑脸正向她飘了来。

  唢呐声愈加悲凄,似乎在鸣诉着人间冤屈。

  填土的时候,胡二水的两滴浑浊的泪重重地砸进了脚下的黄土地。

  被大爱救起的男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妈!”

  人群的最后,伫立着木呆呆的余智斌,一声声悲恸的哭声和凄凉的唢呐声,如一把大锤将他的心一点点砸碎,化成一朵朵血红的山丹丹,又沿着沟壑飘向了九霄云外。

  “咕咕——咕咕,”色彩的飞动中,一只鸟儿突然出现在了大爱坟墓的上空,它摇动着棕色的头,凄厉地叫着,拍打着翅膀冲了过来,两只黄色的脚在大爱坟边的黄土上不断地划拉着,黑白相间的身子发出一阵阵颤栗。

  就在大爱的棺木沉下去的一刹那,它一头撞了下去。远处的一缕霞光,仿佛是它呕出的血歌,蜕下的血羽。

  山山岭岭到处都是杜鹃的啼叫声,满天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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