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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三爱时常想起在塞北生活的那些年。在那些秋尽冬至的时候,她经常见到一大群叫不上名的高原精灵。它们昂然飞出,在秋日湛蓝的天幕下,扇动自己的翅膀,搅动西部漠野上宁静的天空。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是这样看着它们,在山岭沟壑间,在悠长的信天游声中捱过一天。

  那时的她,一门心思地沉湎于对自己渺小人生转机早日到来的祈盼里。终于,在那 个收获的秋日,她从杏子村来到了眼前这座繁华都市的热土上。她甚至怀着欣喜,为自己终于脱离了落后、贫困的小城,也为京城人“你不像塞北人”的话语而自矜。

  然而,在最初的新鲜与虚荣过去之后,对遥远的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思念,一种“独在他乡为异客”的疏离感,像蛇一样咬疼了她的心。她的灵魂开始变得飘荡起来,无所归属,无以为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繁华的都市,这温柔的月光,对自己仿佛都是一个过客?为什么自己无法“进入”、难以融合?

  她的贫困的家乡,因了与这座都市的遥远的对峙,煽起了她浓烈的乡愁。三爱终于明白,即使她把那层黄土的外壳蜕得再干净,她的灵魂也永远无法消除那深深植根于心中的土性。她与母亲城的一草一木休戚相关不可分割。

  母亲城永远引领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如若设问,为什么自己曾对她失望,那是因为和她血肉相连的缘故。自己对她的这般热爱,不是源于同样的原因吗?这种热爱,决不是矫情,而是一种踏实的感受。虽然自己像那群高原的精灵一样,飞出了故乡的天空,但是,飞得再远,再高,自己的生命所系也永在故乡这片黄土之中。   三爱和王涧又踏上了回塞北的路程。

  汽车穿行在起伏不定、绵延不断的黄土高坡上。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让三爱和王涧目不暇接。林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与黄土固有的风情一起,带给他俩无尽的惊喜。多少熟悉得如同掌纹一般的所在,忽然就回忆不起它的本来面目了。三爱看到众多东西南北甚而国外的客人,在她的故乡水样流动。新建的高速公路两旁,以至更远的山边,不时地出现大 片大片的向日葵田。数也数不清的葵轮金灿灿、黄澄澄的,十亩,二十亩,或许成千上万亩了,依旧望不到边。看到眼里的尽是撩人的金黄,乍以为是梦,可车在开,呼呼作响。那一刻,三爱真想从车窗中飞出,沉没在那大片大片的葵浪中。

  金黄的葵轮,金黄的土地,金黄的秋天。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三爱觉得任何一种歌唱,任何一种语言,任何一种文学的表述都是多余的。只有震撼,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上次回家太仓促,这次他们决定要好好地呆上一段时间。

  他俩去了坟上,给长眠在那里的父母侄儿烧了纸、添了土,添至耸缚冒厥鳌?/p>

  他俩在相遇的石磨边合了影,又登上了高高的疙瘩山顶,唱起了悠扬的信天游。还看了那块向日葵地,当那金黄饱满的向日葵又大片大片地出现在他俩眼前时,他俩感慨不已。其实这片土地再贫瘠不过了,风沙,少雨,长不出茁壮的禾苗,长不出润眼的绿草。可是向日葵,它不择土质,不看风水,扎下了根。太阳走到哪儿,它的脸就朝向哪儿;太阳越照,它就越热烈,越饱满。成了一方风景。一种格外著名的商标似的。

  三爱领着王涧回了杏子村。村里的乡亲们听说三爱领着新女婿回来了,纷纷来招呼,热情款待。三爱和王涧在暖暖的窑洞里住了好几天。夜里,两人说不完的悄悄话。王涧不断拥吻着三爱,说爱爱你真是我的好婆姨好妹妹,我的水洼地,我要好好地犁你。三爱娇羞地偎在王涧的怀里,抚摸着他青青的下巴,说你真是我的好男人好哥哥,我的好犁手。轻歌悄唱。

  三爱领着王涧走遍了自己当初走过的每个沟坎,给他指她当年采摘山丹丹的地方。王涧看后眼眶湿润了,抚着她的肩头说爱爱你受苦了。三爱深深地看着他:“比起你受的苦,我这点算什么。我还庆幸我有这样的生活经历呢。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现在,不要忘了过去。”王涧说:“爱爱,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总说的做人要有个人样子的话。你确实活出了好样子!”

  王涧和三爱给杏子村的父老乡亲留了十万块钱,让给孩子们盖所像样的学校。

  离开塞北的路途中,三爱和王涧看到塞北的山变得光秃秃的,树木被砍伐得稀稀拉拉,杏子河水不再奔腾清澈,而是挟裹着更多的泥沙,沉重地往东缓缓而去。三爱的心里不由涌上一股辛酸和悲凉,她是多么希望家乡还能像过去一样美丽,多么希望杏子村能很快富裕起来啊。

  三爱默默地想:亲爱的家乡,你难道就只能沿着那一个碾道似的封闭的没有尽头的圆圈,沉重地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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