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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三爱的病情愈加严重。医生说她的体内蛋白在严重地流失。每日都得输入两瓶昂贵的蛋白,却都被她从尿里排掉了。

  二爱心急如焚,她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一家著名的部队医院擅长治疗此病。但要住进去有很大的困难。

  二爱仍然决定要将三爱转到这家大医院。她下了决心:一定要将妹妹的病治好。

  王警超打来电话,给了二爱一个在京城工作的老乡的电话号码,让二爱去找找,看能不能帮上忙。电话拨通了,老乡很痛快地答应帮忙,随后领着二爱见了该医院肾病科的一位年轻的主任。主任平静地看了二爱一眼,留下了三爱的姓名和有关资料。从医院出来后,老乡对二爱说,后面的事你自己办吧,有困难再给我打电话。

  二爱天天等,夜夜盼,指望着早点能将三爱转过去。

  可过了一个礼拜仍无消息。三爱的浮肿愈加严重,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医生说这种病就是这样,不好治,慢慢来嘛,总之我们已经很尽力了。

  二爱打电话询问老乡,老乡却责怪她死心眼。如今都兴送红包的,你咋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世道没得好处谁能给你帮忙?!

  二爱又难过又懊悔。她使劲地骂自己笨,骂自己死心眼,咋就没想到这些呢?

  二爱去找那家大医院肾科的主任。瞅着周围没人,她拿出三千块钱给他,央求他尽快收三爱住院。

  主任对她的举动很是生气,他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大声地说:“同志,你看清楚!你以为这是你们那里吗?这是首都北京!”掉身走了。

  二爱傻呆呆地立在原地。她实实在在地为难了:究竟咋样才能让三爱快点入院呢?

  二爱又给老乡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老乡说,你咋能在那儿给呢?这不是寻着让人家栽跟头吗?二爱听了吓得不敢吭声。

  老乡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托人约他出来吃顿饭。到时候你把钱包成红包给他。二爱说,在哪里请呢?老乡说,反正得是北京城里高档的餐厅,档次不能低了。二爱说,我也不知道哪里档次高,要不您给我安排,我负责掏钱行吗?

  老乡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老乡来了电话,说定在中午了。让二爱中午前跟着他一起去接主任。

  老乡早早将车停在了医院的家属楼前,和二爱一起耐心地等候。主任终于从楼里出来了,身边携着他年轻娇艳的妻子。两人都穿着最新款的皮大衣,一副华贵的样子。主任脱了白大褂,看起来竟没有一丝做医生的痕迹,倒像个款爷。

  老乡和二爱赶忙迎了上去。见到二爱,主任说,哦,是你的妹妹有病啊,咋不早说呢。说得二爱心里一愣一愣的,却不敢搭茬。

  老乡将车开到了三环外的一座海鲜城。进了里面,二爱被餐厅的豪华明亮惊得差点滑倒。心里暗自思摸,这得花多少钱呀?万一自己带的钱不够怎么办?出门时她将家里所剩的两万块钱都带上了。应对胡二水的变相索要,加上刚儿和大姐的事情,她早已焦头烂额。前两天,医院又通知让交一万块钱押金,二爱就悄悄地交了。她知道,三爱这些年也给家里花了不少钱,加上这些天的“蛋白费”和住院费又花了不少。她不想让三爱为钱的事情着急操心,她想,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三爱的病给治好。

  二楼的一个包间里,老乡的一个朋友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等候在那里。凉菜热菜依次端上了桌,都是二爱从未见过的,极其丰盛。二爱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不敢放开了吃,她想,能省就省一点,免得万一不够还得添菜。

  席间,二爱给主任奉上了三爱的演唱带,说妹妹是很有前途的歌唱家,等妹妹的病好了,一定请您看演出。主任说,好呀好呀,将来我的女儿长大了,也跟着她学唱歌。主任的妻子撇撇嘴说,将来是将来,你们看完病走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你们?老乡赶忙说,这有电话号码,保持联系。主任的妻子说,电话能表示诚意么?

  老乡赶紧示意二爱,二爱赶忙递上红包,说,本想给您的女儿买个礼物来着,却不知买啥,这点小意思拿去给孩子买点啥吧。主任说,别别,我从来不收礼的,说着起身去了洗手间。主任的妻子说,唉,知道不拿你们也不安心,怕不好好给看病。那我就收下吧。

  吃喝到两点,主任说,我下午有个手术,就先告辞了。二爱赶忙去结账,侍应生说,您的餐费共四千八百八。二爱惊住了,怎么会这么多?侍应生说,这已经是打完折的了。眼看主任他们就要走,二爱狠狠心付了钱,又随老乡将主任夫妻俩送回了医院。

  第二天,三爱转到了这家部队医院的肾科。主治医生开了一大摞的检查化验单让三爱逐个去查。三爱一看头就大了。说都快烦死了,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二爱也发愁了,等再作完这么多项检查化验,病情不更耽误了吗?医生摊摊手说没办法,我们医院只认自家的检验报告,一切都得从头做。

  二爱反复劝说坐在床上不住流泪的三爱:“好妹妹,为了治病,你就再做一遍吧。”心里她却在打鼓,她担心自己让妹妹转院的决定是否对妹妹真正有利,万一贻误了妹妹的病情,那她就是罪魁祸首,连肠子都要悔青的呀!

  于是姐妹俩三天内跑遍这个京城最大医院的各个检查部门。尤其是拎着一杯存了二十四小时的尿液四处乱撞。遭人白眼不说,还闹出了笑话。一个被抱在妈妈怀里的小孩子指着二爱手里金黄的尿液嚷嚷着要喝橙汁,要夺过来。二爱赶紧解释这不是橙汁,却惹得小孩大声地哭了起来。还遭了孩子母亲一句难听话:小气鬼!

  三爱的脚已经肿得穿不进去任何鞋子,二爱就给她买了双男式棉拖鞋勉强凑合着。看着三爱趿拉着大拖鞋裹着厚厚的大衣面色浮肿体态笨拙一脸绝望在人流中艰难行走的凄惨模样,二爱心如刀绞,不知暗地掉了多少泪。

  终于作完了各项化验检查,二爱和三爱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安心地等待治疗。

  静夜里,三爱辗转难眠。各种往事从她的心头一件件翻腾上来,她回忆着自己从小至大的每一件事情,最多的还是与王涧有关。她忘不了他和她的所有一切,她在心里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思念着他。她伤心委屈之极,难道他就没有感觉到她已经得了绝症,在这个人世上停留不了多长时间吗?这时候她是多么需要他的关心和爱啊。绝望、伤心的泪水无数回浸湿了三爱的枕头,花花渍渍如塞北那一片荒芜的盐碱滩。可三爱又为王涧庆幸,幸亏他娶了别人,他可以避免掉一场悲恸的生死诀别了。她一点也不希望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奇丑的样子,她希望自己在他的心中能永远保持美好的形象。

  夜里,二爱就伏在三爱的床边偶尔小睡一会儿。正是初冬,窗外刚下了第一场雪,冰天雪地的。病房里虽有暖气,但到后半夜就冷得厉害。二爱把所有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但还是冷。她不是不困,而是冷得睡不着。怀孕六个月的她,此时那样不胜寒冷。她轻抚着自己的肚皮,在心里说:“小宝贝!原谅妈妈这样对待你。你三姨有病,等她病好了,妈妈就给你住最温暖最舒服的被窝好不好?”每当这时候,二爱就不由想起塞北窑洞里的暖炕,想起小时候,她和三爱还睡在被窝里,大姐就早早做好了饭,将她和三爱的棉袄棉裤用炉火烤得暖烘烘的,再让她俩穿上。至今她都记得那身上心里都热乎乎的舒服感觉。想着想着二爱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看二姐怀着身孕整日整夜地照顾自己,三爱心疼万分,一个劲地劝二爱回学校休息,说二姐你别老在这儿耗着,身体都累垮了。可二爱坚持着不走,说回去她也睡不着,在三爱身边心里踏实。三爱说,你不为自己也得为我的小外甥着想啊!二爱说,没事,你姐身体棒着呢!还和查房的护士捉起了迷藏,护士进来之前她就躲进了卫生间,待一走她又出来。三爱奈何不得。

  同病房还有两位病友,与三爱得的是同样的病。

  一位是个年迈的老太太。住了许久总也不见好,病情逐渐严重,每天做些基本的护理。听说日子不久了,治疗的意义就不再重大,由一位热心的四川保姆全面照顾着。她的儿女来的很少,偶尔来了,也离母亲远远的,只是立在门口看着保姆在那里忙乎,站一会儿便走。

  另一位是个四十出头却有着孩子般性情的女人,也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她似乎对花有着极大的兴趣。追求三爱已久的富商之子徐峰隔三岔五来给三爱送鲜花,她整日地盯着,反复问二爱这是什么花?这是什么花?二爱就耐心地告诉她这是玫瑰。可病房每进来一个人她都要痴痴地问上一句:这是什么花?问得护士都烦了。每次她的两个姐妹来看望她时她躺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也不愿讲话。只是吩咐一声要吃新鲜的草莓和樱桃。两姐妹为难得不行,大冬天的上哪去找新鲜的樱桃呢?可她俩前脚刚一走,她就挣扎着起来又吃又喝,胃口极好,喜笑颜开。听她的大姐说,她们也是姊妹四个。这个是老二,本来好好的,突然发现自己的男人和别人好上了,而第三者竟然是最小的妹妹。她不仅霸占了她二姐挣大钱的男人,还霸占了她二姐的家。害得她二姐连家门都回不去。做老大的姐姐管教不了小妹,眼看着二妹逐渐得了这个病,变成了这副模样。而她的丈夫和小妹却从未来看过她一次。

  二爱听了愤愤不平:天下竟有这样的妹妹?这还叫人吗?

  她又不由从心底感到欣慰,你们是同胞姐妹,而我们四姐妹是一父三母,却比亲姐妹还要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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