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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蓝家和行驶在前往杏子村的路上。他穿着一身邮电系统的新制服,满面红光,眼睛灼灼发亮,两腿使劲地将脚轮子蹬得飞快。

  今天的他心情格外的好,一扫往日积攒于心底的阴霾。看看周围的天周围的地周围的河周围的树周围的庄稼,一切都是那么明朗那么美好那么舒坦那么地令他扬眉吐气。

  那是因为他邮包里的一封特殊的信。这封信带给了他无限希望、无限遐想和无限风光。他在心里不断地欢呼雀跃着,甚而快活地哼起了久违的信天游。

  三爱考上了,三爱考上了中国音乐学院!那封特殊的信就是中国音乐学院从北京给三爱发来的录取通知书!

  蓝家和激动得掉下了泪,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不断胡乱地抹着,全不顾路人的注意和笑话。

  春杏,我的好婆姨,你听见我在呼唤你了吗?咱们的娃娃考上了,考上了大学!那可是北京的大学啊,中国音乐学院!你看看,咱们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你再听听再想想,中国音乐学院!中国啊,要比二爱上的省城警察学校还要好上十倍!那是中国最高级的音乐学院了你知道吗春杏?

  蓝家和叨叨着,忍不住要哭出声来,以至于趔趔趄趄无法行走。他只好跳下来停住车,在路边找着一块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自制的烟盒,打开了细细地端详起来。烟盒里镶着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春杏正露着两个甜甜的酒窝冲着他笑,杏眼都笑成了月牙,仿佛在说:我听见了家和!我也高兴呢!我比你还高兴!

  蓝家和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这么激动,到了村里会把三爱吓坏的。他擦了把汗,取出一支烟缓缓地点燃了。凝神遥望远处隐约浮现的杏子村,春杏似乎正羞答答地向他走来。

  通往杏子村的路曲曲弯弯,像条细线似的蜿蜒悬挂在山梁上。三十一岁的蓝家和推着邮车吃力地行走着。后面传来了亢奋而悠悠的信天游歌声。蓝家和寻着歌声回头望去,是一个赶着牲口、头上拢着羊肚子手巾的汉子过来了。

  蓝家和赶忙上前打招呼:“大哥,请问往杏子村是从这走吗?”

  “对!从这座山下去就是杏子村了。你跟着我走。”汉子停了歌声,爽朗地回答。

  两人并肩走着。

  “你是杏子村的?”蓝家和问。

  “对!我每天拦牲口从这经过。”

  “杏子村可真够远的,路也不好走。”

  “呵呵,离沙湾公社也就五十里。你是头一回去村里吧?我们村从来就不去送信的。”

  “是头一回。”

  “我们这儿啊,路远山高,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这路已经算好走多了。你不知道,原先往村子里就根本没有路的,硬是被到山外驮水和放羊拦牲口的人踩出了一条道来。”

  “咋还要到山外驮水?村里没有井吗?”蓝家和惊讶地问。

  “村里一直缺水,吃水要赶着骡子到很远的山外驮。人们在山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泉眼,费了好大的力气,还搭进去几条人命,才打出了一口井,算有了水吃。可还得上高山上挑。这杏子村啊,怕算得上这塞北川里最偏僻落后的村子了。”汉子叹息着。

  “真是不容易啊。那村子里的人常和外面联系吗?”

  “不联系。村里人很少到山外头去,总在山沟里呆着,也不知道外头的花花世界。男人们祖祖辈辈种地扶犁,女人们整日价围着锅台转,光两料子庄稼就能吃上个一年半载的。你说跑外头做甚?”汉子好奇地反问。

  杏子村村口的硷畔上,十八岁的春杏正独自坐在一棵槐树下剪窗花。她白皙灵巧的双手飞快地挥舞着,一张张五颜六色的纸便由她的手中不断地变成一幅幅精美的窗花,衬得她桃花般的脸更加俊俏。

  硷畔下,蓝家和与汉子相跟着过来了。

  “村长!山外头来人了!”汉子大声喊。

  村长和婆姨红英嫂从窑内赶紧迎了出来:“来啦?快进窑里坐!”

  “不坐了村长。这是公社让捎给村里的文件。你看看。还有一封信。像是从新疆部队上来的。”蓝家和从邮包里往外掏着。

  “噢,那是德贵家在新疆当兵的小子来的信。我一会儿就给他家送去。”村长将信装到兜里,打开了文件。“唉呀,我识字不多,看不懂。以前都是从喇叭里听政策的,还从来没有发过文件。咋办呢?”

  “要不我给你念念?”蓝家和说。

  “好好。快进窑坐!”村长忙不迭地招呼。边走边仰头对着硷畔上的春杏喊:“春杏,快下来!帮你嫂子给邮递员同志做饭!”

  “哎!”春杏脆生生地应道。

  蓝家和抬头往硷畔上望去,愣住了。春杏正放下窗花和剪刀,一路小跑轻快地从坡上奔了下来,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

  蓝家和双眼不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落在了地上都不知道。看到蓝家和,春杏也一愣,两朵红晕迅速飞上了两颊,杏眼飞快地躲了开去,不敢再看蓝家和第二眼,扭头跑进了村长家。

  蓝家和卸下绿邮包,喝了红英嫂递上的一瓢凉水,坐在了炕头上,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文件。村长往烟锅里撮了一锅旱烟,坐在一边仔细地听着。里窑里春杏擀着面条,时不时偷眼往外窑瞅一眼。

  “看甚了?相上他了?”红英嫂切着菜打趣地问春杏。

  “哎呀嫂子,不要胡说。人家在看他念完了没。”春杏红了脸。

  “听就能知道他念没念完,还往外不住地看甚?”红英嫂笑着。

  “哎呀……人家就是那样的嘛……”春杏的脸更红了。

  “嫂子给你说正经的。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如果相中谁了,就给嫂子说一声,嫂子给你做主。”红英嫂干脆地说。

  春杏垂着眼羞赧地将一碗面条递到蓝家和的手里。蓝家和慌慌张张地接过,不小心洒出一点汤来,烫着了手。春杏赶忙拿来毛巾给蓝家和擦,却碰掉了一只筷子。

  村长嗔怪道:“这闺女,平时稳稳当当的,今儿咋这样呢?”红英嫂笑了:“怕见生人呗!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春杏很少见外面的人。”春杏不敢看蓝家和一眼,飞快地进了后窑。

  村长和红英嫂将蓝家和送出门外。

  “辛苦了蓝同志,以后怕常要麻烦你呢。”村长说。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做的。村里没有人出去念书吗?”

  “送出去了几个,在沙湾公社的学校里念书。指望着他们以后回来教下一代呢。”

  “村长、嫂子,那我走了啊。”蓝家和吒娲潜哂醚劬λ蜒白糯盒拥纳碛啊4盒诱豢谄卮悠碌紫峦约以荷吓埽吲鼙卟蛔〉嘏ど砘赝房醋拧@都液筒挥尚α耍缮砩狭寺贰?/p>

  就这样杏子村和外界有了联系。日子一久,有几户人家的儿子去外当了兵,开始经常给家里来些书信。蓝家和去杏子村的次数多了起来。沙湾公社的邮电所就三个人。一个所长,一个副所长,还有蓝家和。正所长无数回说了,将来他退休了,副所长被提为正的,副所长的头衔就会稳稳地落到蓝家和的头上。

  蓝家和觉得当不当所长没什么要紧,反正就是送信。把信和报纸安全顺利地送到就对了。当了多年的邮递员,虽说辛苦了些,但总归是工作嘛。毕竟自己还年轻,多跑两趟算不上个甚。

  翻过这个山梁再下去就是杏子村了。蓝家和不由得来了精神,他擦了把头上的汗,起劲地蹬着自行车。

  要下坡了,蓝家和从车上跳了下来推着走。不远处,一个放羊的小羊倌正蹲在圪梁上扔土疙瘩玩。他的身后是一大群许是被饥饿折磨得不住叫唤的羊,正在贫瘠干燥的黄土里使劲地往外拱着什么,却总是徒劳。

  蓝家和走上前去。

  “娃娃,放羊呢!”

  “嗯!你又来送信?有我哥的没?”看到蓝家和小羊倌眼前一亮。

  “有,要不?”

  “真的?快给我!”小羊倌高兴地蹦了起来,上来就要翻蓝家和挂在自行车上的绿邮包。

  “不要急!我跟你打听个事。你告诉我了我再给你。”蓝家和摁住邮包。

  “说!什么事?”

  “村长家窑顶硷畔上常坐的那个女子多大了?”

  “你说的是春杏吧?问她干甚?看上她啦?”小羊倌歪着头笑嘻嘻地反问。

  “胡说!就问一下,快给我说!”蓝家和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

  小羊倌继续嬉笑着不说。

  “快说,不说就不给你信!”蓝家和看这招不灵,又做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

  小羊倌急了:“春杏十八岁,在我们村里拔头梢子呢。我哥也看上她了。你抢不走的,她是我们村里的。”

  “嗯,给你信。”蓝家和将信从邮包里取出给了小羊倌,又疼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满意地笑了。

  “这娃儿,还怪灵醒的呢!”蓝家和自言自语着推着车继续往坡下走去。

  小羊倌在后面冲着蓝家和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个软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乱

  煮饺子下了一碗山药药蛋

  …………

  远远地,就看见一排排灰蒙蒙的土窑洞错落有致地依靠在山脚下。

  窑洞里走出了红英嫂,她身着蓝衫,脸颊酡红,看上去结实匀称,干净利索。看到蓝家和,她热情地上来打招呼:

  “蓝同志,又来啦?”

  “哎!嫂子你忙哪?”

  “来回一百里路,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做的。”蓝家和连忙答应,一边忍不住抬头往上坡的硷畔上望一眼。

  红英嫂看在眼里,会心地笑了。

  硷畔上,春杏正坐在开得缤纷的打碗碗花丛里纳鞋垫。远远瞅着那个送信的人来,她的心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却硬是强鼓着自己坐定了继续候着。不为别的,只为看到他憨厚可掬的笑容和那双直入她心底的眼神。她想让他看到自己,更想让他知道她在这里候着他的到来,一直,就那么一直候下去。

  她知道他也喜欢她。那回,她被他看得羞得扭身直往自家的坡上跑,一口气跑回了自家窑里。关上门,她使劲按住狂跳的心却又暗自思量:怕他做甚?看就看么,村里平时不是也常有后生盯着自己看么?自己就从来不怕呀,依旧胆大地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可她为什么会怕这个送信的人呢?是因为他和村里的后生有些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是他衣着整洁,脸膛白白净净、牙刷得白白的,又那么彬彬有礼?还是他那令她心慌的眼神?想到这里,春杏有些后悔,她又想出去看他。可当她偷偷扶着自家硷畔前的那棵刚发芽的槐树再往坡下望时,已不见了他的身影。春杏有些沮丧。打那回开始,春杏就有了心事,她常常坐在自家的硷畔上发愣,手里绣的不再只是花草牡丹,更多了比翼双飞的鸟儿和戏水的鸳鸯。她的眼睛总爱抬头望着头顶那一线线天。她想生出一对翅膀,变成一只会飞的鸟儿飞出村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不她就整日价盯着那条连着外面的梁梁坎坎的小道,看着它绕着细细的弯弯一直绕到遥远的山外边。

  从望见蓝家和的身影开始,春杏的呼吸就变得急促困难起来。这会儿已快喘不上气来了。一眼瞅到蓝家和热辣辣的眼神,春杏慌忙低了头去纳手里的鞋垫,却心不在焉,一针扎在左手指尖上,疼得她赶紧用嘴嘬着冒出的血珠。乌溜溜的杏眼却忍不住又偷偷去看蓝家和。

  蓝家和的心猛地抽紧了一下,他好心疼那双灵巧白嫩的秀手。

  “蓝同志,快进窑歇一下。嫂子今天跟你有重要事说。”红英嫂一脸神秘的微笑。

  蓝家和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随红英嫂进了窑。

  红英嫂从大瓦缸里舀了一马勺凉水,边给蓝家和递上边关心地问:“蓝同志,娶婆姨了没?”

  蓝家和接过马勺喝了一口,表情顿时沉重下来,一脸的栖惶:“唉,娶了,可半年前得宫外孕死了……”

  “是不是?可怜啊!不要紧,再找一个。”红英嫂同情地说。

  “我这条件还会有人跟?嫂子你不知道,还撇下个苦命的女娃哩,我家老人去世得早,只能暂时让邻家的婶子帮忙看着。”

  “那也不怕,你年轻,人长得好,又有业ノ唬古旅蝗烁可┳痈闼蹈龊孟嘞啵寄懵猓 焙煊⑸┤刃牡厮怠?/p>

  “谁?”蓝家和的眼里流露出希望。

  “春杏。你看咋样?”

  “春杏……”蓝家和跟着重复了一句,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俊秀的身影。是她?小羊倌不是也说她叫春杏么?

  “就是你家窑顶坡上那家的春杏?”蓝家和激动起来。

  “对呀,村里就这一个春杏。别的都叫桃呀凤呀梨呀的,就是她。”

  “那她……会愿意么?”蓝家和使劲按捺住心头的欢喜,又有些担心地问。

  “她呀,心里早有你了。天天坐在硷畔上望,盼着你来。这女子命苦啊,三两岁上就死了娘,十五岁上她大又死了。打小上自个照管自己,模样长得好,人又聪明勤快,针线活在村里属第一,人品也拴正。村里后生都瞄着她呢。我早就看出她心气高。住上下邻家这么近,我和你村长哥一直把她当自家妹子看。说媒的门槛都快踩破了,可她光是摇头。还总一大早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硷畔上往路上望着,好像在等谁。那天叫我给问了出来。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上常来送信的人了?她腾地臊红了脸。我就揣摸出她的心事来了。这不就给你俩说合。”

  “那太好了!嫂子,只要她愿意,我一百个满意!这么好的婆姨我蓝家和上哪里寻去。啥时能给我回话?”蓝家和激动地搓着双手。

  “呵,看你那猴急样!这就等不及了?放心吧,嫂子尽快给你把人嫁过去!”

  从村长家出来的时候,蓝家和又往坡上看去,春杏仍坐在硷畔上纳着鞋垫。好像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似的,她抬起了眼。两人目光对住了,春杏白生生的脸上不由飞上两朵红霞,好看的毛眼睛似乎想躲开他热辣辣的目光,却又不忍离开。蓝家和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她使劲扬了扬手,春杏羞答答地笑了,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里面盛满了柔情蜜意,两手将鞋垫拿捏得更紧。

  蓝家和意味深长地朝她深深望了一眼,飞身骑车上了路。春杏依依不舍地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只沙鸽子,正扑棱棱地展开翅膀朝着远去的人儿飞了去。

  蓝家和欢快地蹬着自行车,他在想她手里的鞋垫很可能就是纳给他的。想着,他忍不住乐出声来。

  小羊倌赶着羊群正往回走。看到蓝家和,他猛地朝羊群甩了一鞭子,起劲地吼出了一支亢奋的信天游:

  三十里名山二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看一回你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我的妹子真好看

  绵羊山羊分开走

  自己的对象自己瞅

  山羊绵羊一搭里走

  我和妹妹手拖手……

  一个月后,蓝家和推着邮车来迎娶春杏。

  春杏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红英嫂给她穿上一身红衣,为她盘了头,又用两根细线仔细地为她绞着脸上的汗毛。

  窑外,蓝家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门开了,红英嫂走了出来,对蓝家和招呼道,准备好了,进去吧。

  蓝家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只见春杏盘腿端坐在炕上,头上搭了块鲜艳的红头巾。蓝家和走过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委屈你了,咱们回家吧。春杏的眼睛迅即蒙上一层泪雾。透过头巾,她隐隐看到即将成为她的男人的蓝家和正背朝着她,缓缓地躬下身去。春杏依顺地伏到了蓝家和宽厚的背上。

  蓝家和背着春杏下了坡,来到系着大红绸花的邮车前,小心地将春杏放到后座上,向乡亲们告辞。人群内,红英嫂哭着对春杏喊:“春杏!记着常回来啊!”红头巾内春杏已是泪流满面。

  蓝家和推着春杏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春杏回头透过头巾望去,杏子村已成了一个隐约的小点。

  车子颠簸得厉害。春杏低声道,还是我下来自己走吧。蓝家和慌忙道,不,我能行的,你就坐在上面,我推着你走。春杏说,你太累了。蓝家和温柔地看着她说,不累,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婆姨还怕累啊。路陡,你抓紧点。春杏羞赧地应了。

  两人边走边聊。

  “春杏,你还是头一回到山外吧?”

  “头一回。坐自行车也是头一回。”春杏仍是不敢抬头。

  “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男人了,我会好好心疼你、照顾你一辈子的。就是还有个娃娃大爱,怕要让你操心不少。”

  “娃娃又没罪。我不是从小也没娘么?”春杏终于大了点声。

  下了坡,路好走多了。

  “家和哥,咱们在这歇一会儿吧,我想再看看村子。”

  蓝家和停下车,将春杏扶抱了下来。他牵着春杏穿过了一片金黄的向日葵地,在杏子河边坐下。蓝家和从兜里拿出一块白毛巾,放在河水里摆湿了,要给春杏擦脸。春杏羞涩地捂着头巾不让。蓝家和笑了,自己擦了起来。擦完了,将坐在身边的春杏轻轻揽过怀里。

  “憨女子,不要怕。我都是你男人了,你还怕我么?来,取下头巾,让我好好看看你。我还没有好好地看过你呢。”说着为春杏取下头巾。

  春杏赶忙用双手捂住了脸,迟迟不肯放下来。蓝家和被逗笑了,饶有趣味地看着。终于,春杏的两手捂困了,似乎也觉得老这样不是个事,一头将脸扎在了蓝家和的怀里。蓝家和喜爱地摩挲着春杏浓密乌黑的头发,一股爱怜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底。他轻轻将春杏的脸捧了起来。春杏紧紧地闭着眼,俊俏的脸红艳得像一朵山丹丹花儿,蓝家和忍不住亲了上去……

  蓝家和带着春杏喜气洋洋地从塞北街道经过。一路上众人惊羡不已。

  没了女主人的蓝家又脏又乱,春杏放下包袱就收拾起家来。蓝家和赶紧跟过去帮忙。这时大爱气呼呼地进了家门。蓝家和招呼说:“大爱,这是你妈,快叫啊。”春杏的脸一下子羞红了。大爱却冷淡地看了春杏一眼,一脸的戒备和不屑,鼻子哼了声小辫子一甩就进了后窑。

  看着大爱一副无人管理的邋遢样,春杏抱住大爱流下了泪。

  “大爱,你看你头发都乱了,衣服破了,脸也脏了,我给你拾掇一下好不好?”大爱一把打开了春杏的手。

  “这娃……你咋这样你……”蓝家和生气道。

  春杏赶忙朝蓝家和笑着递了个眼神。

  “大爱,你不叫我妈也行。咱们先把头发梳一下好不好?我会编好多花样的辫子,你信不信?”

  大爱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春杏一眼。

  “来,咱们先洗头。把脏衣服脱了,换上我给你做的新衣裳。那样你就更好看了。”春杏打开包裹,里面除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裳外,竟都是为蓝家和与大爱缝制的新衣服。外加几双鞋垫、一沓剪纸和一把用惯了的剪刀。

  大爱被打扮得漂漂亮亮,高兴地出去玩了。

  天已经大黑了,春杏仍在灶台前忙碌着。

  “大爱,洗洗手,吃饭了。”春杏欢快地招呼着大爱,将饭菜端上了桌。

  嗅着香味,蓝家和乐呵呵地在桌前坐下了。一家三口香甜地吃了起来。

  “好吃吗大爱?”春杏疼爱地看着大爱。

  “好吃。”大爱怯生生地说。

  “来,我再给你舀一碗。”春杏拿过大爱的碗站起身来。

  “你歇着,我去舀。”蓝家和赶忙阻拦。

  “你吃你的。”春杏笑着径自往锅台前走去。

  大爱回头看看春杏,又看看正对着她笑的蓝家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春杏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我来吧,你累了。”蓝家和要动手。

  春杏羞涩地推开了他:“不,我不累,你才累了,你歇着吧。”

  蓝家和给大锅里添满了水,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更旺了。

  春杏给大爱洗了手脚,讲了故事,看着她睡了,又将大爱脱下的脏衣服拿到盆里洗了晾了出去,方才歇息下来。

  蓝家和给春杏递上一块毛巾,心疼地说:“春杏,累坏了吧?真对不住你,一进门就让你干这么多活。”

  春杏不好意思地接了。蓝家和端来一个大澡盆,添满了热水,用手反复地试好水温。

  “洗个澡,舒服舒服。”蓝家和温存地看着春杏说。

  “我……”春杏羞赧地低下了头。

  “放心吧,我不看。我在后窑等着你。”蓝家和笑着转身进了后窑。

  春杏四处看看,小心地脱了衣服,将自己浸泡在澡盆里,闭上了眼睛,徐徐地往身上撩着水……洗完了,她从盆里立了起来,仔细地擦着身子。

  一双手忽地从后面将她抱了进去。春杏低声地惊叫着,却不由搂紧了蓝家和的脖颈。灶膛的火摇曳着,扑闪着动人的光,映红了蓝家和与春杏沉醉的面容和燃烧的眼睛。

  地里的向日葵全开了,朵朵葵轮朝着太阳的方向张开笑脸。杏子河水翻卷着浪花,嬉戏着,欢畅地往东一路奔去……

  蓝家和把录取通知书递到三爱手中时,三爱哭了。

  她和父亲来到母亲的坟前向母亲告别。望着母亲坟上的那棵已经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妈,你放心吧,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学,学出个样子来。

  全村的父老乡亲都来为三爱送行。她的学生们给她的包里塞满了煮鸡蛋、大红枣和葵瓜子,大伙七嘴八舌地叮咛着。蓝家和不断地劝说回去吧,回去吧,大家别送了,乡亲们却不愿回去,一路浩浩荡荡送到了山口上。

  三爱不忍回头再看,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感觉到了身后那大片的沉甸甸的目光,那目光里凝聚着多少爱怜和希望啊。

  “女子,还回来吧?”

  “金凤凰是不是飞出去就不回来了?”

  “好好给咱争口气,学出个样样来!”

  三爱心里一阵酸楚,泪水不禁涌出了眼眶。她的心呐喊着:“我会回来的!会争气的!会学满一肚子知识回来的!”虽然为了今天她曾经受了压制和嘲讽,饱尝了辛酸苦辣,但家乡养育了她二十年,她是在它的怀抱里跌打出来的,它给了她温暖和希望,她咋能不爱它、不回来呢?!她会永远爱着它、记着它、想着它的,她的亲爱的家乡!

  三爱的耳畔响起了一首她非常喜欢的流传已久的乡歌:

  再看一看这荒芜的黄土源吧

  还没有走就把双眼望穿

  怕伤了你怕屈了你这嘱咐好含蓄

  白日里身后还有片盐碱滩

  泪湿脚下黄土亲人不麻缠

  出门在外更怕你受寒

  不管走多远亲人等到黄河老

  不怕不回来风筝还留一条线

  倘若有日捎信来说口外世界好

  黄河愁苦多亲人就把线剪断——

  三爱蓦然回首,心中不由唱出一句:

  慈丈钋镉惺粘?/p>

  女儿还要面向北

  亲人哪

  快看胡麻花开好一片片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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