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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秋日的塞北天高气爽,艳阳高照。

  三爱挑着扁担去上院里挑水。刚满十七岁的她发育得很好,像只熟透了的桃子,嫩的能掐出水来。窈窕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庞,高鼻梁,毛眼睛,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走哪都扎眼,惹得后生们眼直热。因为她人长得美歌又唱得好,大家都叫她“蓝花花”。

  这是一个辘轳井。因为水质好,且有股淡淡的甜味,被远近的人们称作甜水井。三爱小心翼翼地蹬上井台,将桶挂在了辘轳的粗绳上,摇了下去。

  盛满了水的木桶渐渐升了上来。三爱一手将辘轳把住,一手将桶吃力地拎到了井沿上。突然,她脚下一滑,差点跌到井里。三爱慌忙去抓辘轱,辘轱飞速地倒转着,手把猛地一下打在了三爱的下巴颏上。

  三爱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疼得眼泪花都冒了出来。她惊魂未定地长吁了口气,挑起水桶往回走。

  这时有一队人向坡上走来。他们戴着太阳帽和遮阳镜,背着画夹,一看就知是从外面来的。自从塞北被拍到电影里在全国放映之后,时不时有人来到塞北采风。

  看到挑着满满两木桶水却还迈着轻快脚步风摆柳似的三爱,这些人不禁着了迷。都说塞北这地方土薄地贫却养女人,女子一个一个桃花面杏仁眼,水灵灵的让人心疼,看来是真的了。

  这些人围住了三爱非要画她。三爱起初有些害羞,后来禁不住再三劝说就答应了。

  他们让她倚靠在石磨边上,把辫子拿在手里微笑着。三爱开始有些僵硬,后来习惯了就放松下来,甚至还敢东张张西望望。

  三爱注意到其中一个二十一二岁模样的男生画她画得特别专注,尤其偶尔抬起眼凝望她的眼神令她有些心慌意乱。她觉得他长得特别像日本的男演员三浦友和,连发型甚至都像。她看着他不禁有些出神。

  男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冲她挥手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画完了,他走到三爱身边给三爱看他画的她。三爱一看愣住了,她有些不相信纸上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就是自己。他似乎看出了三爱的心思,对她说,你比她还美!三爱不禁红了脸。

  三爱问他:“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北京。”

  “好远哦!”

  “你去过北京吗?”

  三爱摇摇头。

  “有机会去北京看看。”男生说。

  三爱笑了,圆圆的脸庞像一朵盛开了的金葵花,灿烂迷人。男生不禁看得入了神。

  “你从小就喜欢画画吗?”三爱又问。

  “嗯,从小。”

  “你家是哪里的?”

  “海南的。”

  “噢!那你一定能经常看到大海了?”三爱一下来了兴致,睁大了眼睛。

  “那当然,我家就在海边住。”男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还没见过海呢,我喜欢大海。”三爱扑闪着黑仁仁的毛眼睛神往地说。

  “那你以后到我们那儿去,我领你看。”男生认真地说。

  三爱又有些害羞了,腮边的酒窝一浅一深若隐若现。她和他才刚刚认识,她怎么就好意思跟着他去看海呢。

  “那你咋到北京的?”三爱又鼓起勇气问。

  “高考呗。就考到北京上美院了。”

  “嗯,我也喜欢画画。我还会剪窗花呢!”

  “是吗?那你剪给我看。”

  三爱让他等着。一阵风地跑回家拿了自己珍藏的五颜六色的油光纸和剪刀来。三爱就坐在石磨边上给他剪。先剪了一只鸡,又剪了一头牛,还剪了一对喜鹊,他和那些人看着一幅幅动人逼真的剪纸从她的手中跃然而出,连声叫好。

  看着三爱那双灵巧的小白手,趁别人不注意,他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三爱的心里打鼓似的咚咚直跳。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地问。

  “蓝美爱。你呢?”三爱有些不敢看他。

  “王涧。你上高几?”

  “高二。你上几年级?”

  “大一。”

  “上大学好吗?”

  “当然好了。”

  三爱好羡慕他。心里暗暗地生起一个念头:她也要考上大学,考到北京去!

  王涧邀请三爱给他们当向导。于是三爱就领着他们去看塞北的许多她觉得应该画的地方。王涧似乎很喜欢她,总和她并排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给她拍张照片。站在疙瘩山的山顶上,三爱有些眩晕了,她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三爱拈着一根狗尾巴草,快乐地唱起了信天游:

  走头头地那个骡子哟三盏盏地那个灯

  哎呀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过呀来了

  白脖子地那个哈巴哟朝南得地那个咬

  哎呀带上哟的那个铃子哟哇哇得地那个声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的那个手

  哎呀你若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得地那个路……

  三爱清亮甜美高亢的嗓音让王涧他们大吃一惊。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呼啦一下围在了她的身边,惊呼着再来一个。

  三爱将辫子往后甩了甩,微笑着又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嗨呀么嗨得哟

  照满山来么咿呀儿呀子哟

  女孩儿家担水起呀起了程

  咿儿哟儿呀儿哟儿咿哟嗬嗨

  担起水来嗨呀么嗨得哟

  往前走来么咿呀儿呀子哟

  对面梁上过来个冒呀冒失的鬼

  一下打倒了我的两桶哟嗬水……

  “噢!太棒了!太好听了!!再唱再唱!”他们使劲地拍着巴掌不断地叫好。他们在黄土坡上围了个圈坐下。三爱就站在中间放开了嗓子给他们唱,一首接一首,把王涧他们听得如醉如痴。

  三爱一气唱了十来首,可他们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于是她停了下来,羞赧地垂下头,双手不住地捻着搭在胸前的一只辫梢。

  王涧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冲上去握住三爱的手,不住地摇晃着说:“美爱,你太棒了!你的歌声太美妙了!你真是塞北的百灵鸟!你应该考音乐学院!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歌唱家的!”

  大伙也紧跟着站起来,围上来纷纷不住地夸赞三爱的歌声。

  “真的?!我……我能行吗?”三爱睁大了那双清亮得能照见人影的杏眼望住王涧。

  “行,一定行!你报考中国音乐学院,就在北京!”王涧充满信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凝望着潺潺的杏子河,三爱微微笑了,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航向。

  三爱领着王涧去看她常去的向日葵地。当看到大片金黄、灿烂而迷人的向日葵时,王涧一下子激动起来,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嚷嚷着说,梵高的向日葵,真是梵高的向日葵!三爱心想,这明明是我们塞北的向日葵,怎么会是梵高的呢?

  三爱从心里觉得王涧挺可爱的。他语言风趣,潇洒自如,还动不动模仿上两句信天游逗三爱乐。他说,我太喜欢塞北这个地方了,天好蓝好高,土好黄好香,黄河水绕上几十道弯,还有这里的女子,那么美,我真想留下来。三爱说那你就留下来呗,还可以教我画画。他说,我的学业还未完成呢,还一事无成,还有,我的父母很宠爱我。听着,三爱的神色不由暗淡下来,垂下了头,但她又很快地仰起脸冲着王涧。王涧似乎没察觉到什么,仍在陶醉中。三爱定了定神,暗暗批评自己不应该,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她那么在意干什么呢。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又有些豁然开朗了。

  很快王涧他们就要返回北京了。走的这天,三爱去汽车站送行。天灰蒙蒙的,似三爱的心情。一会儿下起了绵绵细雨。王涧从车上拿下来一把花伞给她撑在头上,面对面和她说着话。

  “美爱,你可要记着给我来信啊。”

  “嗯,会的。”说完三爱抿着嘴笑。

  “笑什么?我说认真的。”王涧急了。

  “我笑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几十回了。”三爱又忍不住乐。

  “嗨,我这记性!总之你好好学,我等你考到北京来。”王涧也笑了,边笑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那你那时候都怕要毕业了吧?”三爱有些担心地问。

  “我争取留校。”王涧狡黠地冲三爱挤挤眼。

  “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学!”三爱高兴起来。

  “别忘了我啊美爱,我……喜欢你。”王涧回头看了看车上,鼓起勇气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三爱红了脸局促着不知如何是好。

  “开车啦班长!再不上车就把你留下来当新女婿啦!”车上有人喊。

  “那,你赶紧上车吧,都等着你呢。”三爱赶忙抽回自己的手。

  “嗯,那我去了啊。这把伞留给你,作个纪念。你剪的剪纸我带走了啊。记得多保重自己,给我写信。”王涧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一步一回头地上了车。

  一片“再见”声中,王涧他们向三爱挥着手走了。车开得好远了,王涧还不住地回头望着。三爱的心里忽地有些难过和失落。她撑着花伞,独自从公共汽车站出来,沿着凹凸不平的街道慢慢往家走。她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步履也似乎更优雅了些,她微颔下巴挺着胸,迎着迷蒙的细雨,想着王涧那深情的眼神,她似乎看到了她与王涧在北京相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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