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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大个子是队长,他要论资排辈负责总指挥。他主动说,下毒手的事情我干。

  就这样定了。子君说。子君的任务是放哨。

  一切安排就绪,子君就把行动时间告诉了阿伟,说定在半夜十二点以后行动。阿伟提前到小玲那里看了看,确认她晚上有夜班。然后子君把三个人带到医院去熟悉地形,然后假装找人把小玲其人认准,不能弄错。认人之后,工程师忽发善心,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们要伤害她,实在于心不忍。何况无冤无仇。那个从少林寺回来的家伙说,他一看到小玲心就软了。子君看得出来,他们都有怜香惜工的美德,小玲的美貌完全削弱了他们的斗志。子君说,各位大发慈善我很理解,我是受命于危难之际,手下留情就行了。任务还必须完成。队长说,漂亮女人天下多的是。用不着你们来疼她!考虑那么多干吗!是男人的就上。子君特别嘱咐大家,这里保卫科的人他认识,发现情况就吹哨子,你们听见哨子就赶紧跑。让别人抓住了,大家都得完蛋。他说话的时候,手抓着口袋里的哨子。

  这天晚上嚣张着令人恐怖的阴谋和罪恶。浓重的夜色溶进了血腥的杀机。轻风中的阴森气息像从太平间里流淌出来的一般。草木丰茂的医院显得特别空旷。医院大门前的柳树下暂时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垂柳秀发似的枝条悠悠地在他们头上从容地摆动,欲落不落地吸收着他们急促的气息。四条汉子蹲一会儿站一会儿笑一会儿乐一会儿,把阴谋与仁爱把恶和善把使命和道义统统塞进了柳荫的笼罩之中。纵深的黑夜把一切都融化成自己的颜色,只有忽明忽暗的烟头火星昭示着有人在那里酝酿着一个荒唐的噩梦。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时,四条汉子蠢蠢欲动,陆陆续续钻进医院大院的树丛中潜伏下来。

  没有歌声没有笑声万籁俱静。大夫和护士们和病人和病人家属们在门诊大厅里匆匆忙忙。负责放哨的张子君像只老鼠似地蹲在草丛上,他隐约听出了自己咚咚心跳的声音像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受了潮的间鼓。他感到自己在作孽也为自己的作孽感到鄙卑的神奇和下流的自豪。他觉得他统帅着三个无法无天在国王面前都可以逞凶霸道的人。可耻可悲可笑可恶都成了一种享受。

  十二点之后,打扮得像个中年妇女的工程师出发了。命令是队长发出的。他特别提示不要弄错了,小玲在二楼2—18号房间。

  没多久,小玲就被传唤下楼。她兴致勃勃地走在工程师的前面。一出大厅,身轻如燕的少林好汉就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把小玲拧了起来。队长就迅速上去捂住了小玲的嘴。在一旁窥视的张子君见小玲已被三个恶棍拧到院内青皮树的浓荫下,听不见挣扎和救命的声音,只看见模模糊糊的白大褂在晃动。他从白大褂的晃动中看出了小玲艰难的挣扎。他想只要能晃动就有挣扎的希望。子君已经把哨子拿在手上。大约在拧出来数分钟之后哨子就情不自禁地响了,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子君不知道哨子究意是怎么响的,他怎么也没能够沉住气,如同自己被自己的影子吓住了一般,他被自己的哨声吓得拔腿就跑仓惶奔命,仿佛后面追来了千军万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之后,青皮树的浓荫下只剩下一个白色物体在晃动。此刻大约是十二点二十分左右。

  小玲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场莫大的虚惊之后回忆起来让她心惊肉跳惊恐不已又禁若寒蝉。她当时正要去给一个病人打针,走在过道上时一个中年妇女向她招手,说楼下有人找她,叫她马上去一下。她想是病人家属,就没有任何怀疑。走出楼下大厅就被人劫持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并迅速被人托起,还没来得及喊叫嘴就被堵住了。唯一能动弹的就是手以及手上的那只银色针管。她从迷糊状态中迅速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是遇上了流氓,对于学过防暴术的小玲立马想到了那根针管的作用——作案者恰好忽视了她的那双手。他们在把她劫持到青皮树下后就把她放在了地上,接着便有一只臭手在她的私处胡摸,摸着摸着就伸向了胸部。小玲瞅准那个人的裆部将针管用力刺去并将针管扭动了一下。摸她的人向她的小腹一拳揍过来。这时的小玲为了阻止那只手的深入探索而下意识地把屁股向后跷着,腰部呈弯曲状态,这样就自然减轻了拳头的冲击力而起到了自卫作用。大约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哨音,攻击她的人倏地一哄而散,无踪无影。

  小玲惊魂未定地回到门诊大厅。周身虚汗直淌。她从未遭受过如此强暴,也未经受过这般恐吓。站在平坦坦的地板上双脚还在不停地打颤。良久才有一个值班人员走过来,看见她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说,先前有几个黑影跑出去了,你是不是吓住了?小玲呆板地点点头。叩着牙说,深更半夜的,真吓人。她走到护士室时,才突然想到要去打针,针管已经当作武器用出去了。她必须马上换一个。她透过窗户,望了望外面,觉得满眼都是刀光剑影,迈向病房的步子不由得再次哆嗦起来。

  翌日清晨七点换班之后,余悸尚存的小玲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宿舍睡觉。她来到医院大厅侧的青皮树下寻觅,希望发现一点有参考价值的东西。但劣迹斑斑的歹徒们没有留下任何劣迹。她裹着消凉的晨风在外面转了一圈,在医院大院通向后院的小道上发现了一根针管,捡起来一看,认出就是昨晚用过的那支。针头已严重弯曲,像是被人踩过但绝非被人踩过。而是扎进肉里别弯了的。她凭自己多年当护士的经验判断,针头已扎得很深,用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拔出来。奇怪的是针尖已经不翼而飞。她像收藏枪支似的把针管放进了自己的抽屉。

  中午休息时阿伟来了。阿伟以平时少有的精神风貌推开了门。狂放的热情温情和豪情使小玲感到怪异并为之振奋。小玲抱住阿伟就呜呜地哭起来,把昨夜的遭遇委屈骚扰恐吓和痛恨搜肠刮肚地倾诉得一干二净。泪水弄到了阿伟眼上脸上眉上额上腮上肩上和手上,弄不清究竟是谁在哭。阿伟轻轻地抚摸着她,说伤了他的心肝痛了他的宝贝吓了他的肉肉,他说晚上再也不敢出去了,晚上陌生人叫死也不要理他,晚上的人有一半是坏人,一半坏人里有一半是流氓,流氓都喜欢调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小玲继续哭。哭得阿伟同仇敌汽哭得阿伟义愤填膺哭得阿伟难以忍受。他说为她报仇为她雪恨为她伸冤叫屈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如果抓住他们他必须亲自用疱丁解牛之刀把他们剁成八大块然后丢到汉江中央喂鱼喂虾喂鸭去,否则他死不瞑目。小玲说汉江上面没有鸭了,阿伟说那就喂狗去。阿伟的信誓旦旦和耿耿忠心使小玲快要流断的泪水得到了继续高涨和延伸,她激动她抖动,觉得他是恩人是爱是情人是圣人是伟人是以前世界上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空前绝后的真正值得一爱的男人。一生爱这样一个男人是一种幸福,几生几世爱上这样一个男人照样是一种幸福。她的泪水叭叭地砸在地板上,全身随着眼睛一起湿润了。

  小玲面对面地挽着他的手。说,要是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多好。

  阿伟说,我们不是永远在一起吗?关上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有儿子呢!三口之家。

  小玲捂着小腹:不要挤他。昨晚,就差一点。

  阿伟说,该没什么事吧。

  小玲说,没事。儿子好着。

  阿伟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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