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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这些日子一直春光明媚,肖平油黑的脸上焕发着片片容光。家属院里几颗弯腰驼背的柳树拉出了细瘦的枝条时刻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舒展着英姿飒爽的嫩绿,悠悠地动轻轻地摆缓缓地飘。一如刘亚琴那秀发轻柔。男悟从西安出差回来那天,正好阿伟来找肖平搓麻将,两人在屋里吐得全是烟雾。男悟放下风尘仆仆的随身携带的物品在卫生间洗脸,听见阿伟进门跟肖平说话的声音,探出头来跟阿伟打招呼,阿伟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跟肖平诡秘地挤挤眼睛就转身进了卫生间。男悟意会阿伟是给她传递情报来了,心里就像一部武侠小说一样充满了悬念。卫生间靠门口一尺见方的镜子里立刻映了两张形状不同的脸。阿伟告诉她自她走后他每天都要来侦察一次敌情。男悟使使眼色门开着,让他小声一点。阿伟说,没有发现任何敌情。而且我从他口里掏过话,掏出来一片空白。只是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了一点小问题。男悟放下毛巾,一边在脸上打粉一边皱紧了眉头,紧张地问什么小问题。阿伟说,那天在红星街,我去看两个流氓打架,无意中看见肖平与文联那个女的在一起吃火锅,两人吃得很香。好像那个女的姓叶。男悟说,肖平是不吃辣椒的,他怎么会去吃火锅呢!阿伟故弄玄虚之后才发现自己编得不像,连忙说,你不知道,一个漂亮女人是极易改变一个男人的嗜好和习惯的。男悟又问,还有其他人没有?阿伟说还有。据说是一个作家代表团来这里访问,品尝这里的风味小吃什么的。男悟关切地问:谁付的钱?阿伟说,他们还没吃毕我就走了。男悟觉得这个情报并不重要,毫不在意地说,这算什么,你真是大惊小怪。又问刘亚琴来过没有。阿伟说,来过一次,是我约来的。今天我又约她了,然后到我们家去打麻将。两人在卫生间嘀咕了一阵,同时走了出来。阿伟把肖平伏在桌案上的脑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肖平扭过脸说,你怎么老爱动手动脚,我这脑袋可不性感,没啥摸头。

  说话间刘亚琴就来了。其实她是肖平约来的,他没想到男悟会回来,就把他们叫来搓麻将。男悟听了阿伟的话,觉得刘亚琴还是没有到足以让她大发醋意的地步,所以刘亚琴一去,她就连忙放下怀中的肖肖肖,转过身来陪刘亚琴说话。两人如姐妹一般亲密无间,同性恋似地分外友好。男悟从屋里取出一件衣服递给刘亚琴,说是出差到西安买回来的。虽然贵一点,看款式不错就买了。又说刘亚琴线条好,衣服好买,怎么穿都出效果。刘亚琴这才弄懂是给她买的,脱下外衣试了试,说蛮好蛮好,姐姐真是好眼力,我要真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就好了。男悟说,干姐妹也好亲姐妹也好只要大家好比什么都好。刘亚琴听出话中有点弦外之音,故意把衣服穿好,叫出肖平说,平哥,你看怎么样?肖平说,天生这副模子,自然没话说。刘亚琴说,男悟姐就给我买衣服,你这作家哥哥,可什么都没给小妹买过呀!男悟说,对,下次稿费来了我让他给你一定补上。肖平说,补也得有个理由呀,结婚的时候补上吧。刘亚琴说,就怕你到时候赖账。肖平说,这笔账迟早要算的。几个人合伙把屋里的气氛搅和得很和谐了。阿伟说,你们把我凉拌在这里像什么。走吧走吧,到我家打麻将去。阿伟跟男悟打了个招呼,就带肖平和刘亚琴到他家去了。男悟看着一前一后的肖平和风采夺人的刘亚琴,心中又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

  要说,在这几个人中,心中最为不安的恐怕要数阿伟了。他邀肖平和刘亚琴打麻将,绝非为了别人的闲情逸致,而是为了平衡自己的种种关系——

  大约从今年正月十五闹花灯这天以来,阿伟的情爱生活就有几分尬尴了。方方面面的应酬和剪不断理还乱的忙碌,使他无暇顾及小玲、林萍和向红梅三者之间的关系。他亲自缔造的这个四维情感空间,无论是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以前,他曾经陶醉于两个情人和一个妻子的美妙,其乐陶陶地周旋于她们之间,像周游列国似地去倘祥奇山秀水,去领略各具特色各呈异彩的旖旎风光,品尝着无穷无尽的回味。这无疑构成了他搏杀商场决一死战的强大思想动力。三个女人都怀着各自不同而又相似的目的去鼓励他激励他煽动他怂恿他,其势其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一匹马,让三个女人骑着,同时扬鞭抽打,跑得愈慢抽打得愈凶,唯一正确的选择是奋勇直前。他能不跑快吗?也正是为了奋勇直前。他完全忽略了马背上的三个骑手,有一个人倾斜,其他二人都坐不稳。于是都对他有意见了——

  先是向红梅。

  这位从吃不饱又饿不死的国营企业辞职的女人,从变成家庭妇女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一门心思扑在儿子和丈夫身上。儿子上小学四年级了,除了洗衣做饭和给儿子辅导功课外,其它无事可做。以前在公司工作时,由于管理严格而又收入菲薄,她很想摆脱繁杂的琐事。当她辞去公职又无人管她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成了没有根的水上浮萍,随时可能随着风浪飘泊不止。先前公司那点仅有的每月一二百元的收入都没有了,尽管家庭经济尚为宽绰,阿伟每次都是几千几千地给家里拿,她在为那一叠叠钞票而兴奋的同时,总有那么一点难以言传的悲哀和惆怅。有如一家农户,种麦的是丈夫,收麦的也是丈夫,她只不过是一位麦管员而已。每次动用几百元钱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请示,一直请示到阿伟感到烦的时候。阿伟对她讲,钱,你随便用就行了,不要对我说。愈是这样宽松,向红梅愈是觉得自己像个寄生虫似的,吸着男人身上的血肉。其实她并不乱花钱,她知道满世界都是钱,人人都爱钱,但钱依然是来之不易的。每次花钱,她都觉得是在阿伟身上挤血,只是他身上的血的再生能力强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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