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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第十五章

  冬天年年有,今年特别怪。这是一个没有停止嚎叫的冬天。每天都可以听到来自冬天肺腑长鸣不已的声音,像一个幽灵盘桓在城市上空挥之不去。嚎叫过后,人们接受的第一个信号是面如刀割的刺痛感。肖平不止一次深有感触地说,这里的冬天慢慢长得像冬天了。当这个长得像冬天的冬天被春节拽走之后,春天也尾随而至。尾随而至的春天却无论如何不像春天。当纷纷扬扬的细雪断断续续地没完没了时,城里人就埋怨春天不成体统,是老天把这个宝贝儿子宠坏了,宠到了冷酷无情笑里藏刀的地步。

  城里人在寒春里依然信心十足。城里人不怕寒冷。寒意稍稍移位之后,女人们便用服装拉近与阳春的距离,用裙子再现曾经在冬季隐蔽过的线条,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胸腰腿臀,急匆匆地要与寒意握手告别。刘亚琴用心写了一篇关于女人和春天的散文,旨在剖析女人与春天的种种幽微和奥妙,揭示某种藏而不露的东西。她把稿子拉在一种较硬的双面有光纸上,文字像春节期间喝过酒似地东倒西歪。她的一个侄子在纸上涂了许多彩色,为文章增添若干诗意。

  刘亚琴在寒假里的日子并不潇洒,从学校来到郊区的家中,从空间上拉开了与肖平的距离,她就没完没了没死没活有事没事地想他。她想急了就咬手,在自己手腕上咬上许多牙齿印儿。再就是发脾气,埋怨母亲炒的菜总是油太多太腻人,这是增添脂肪的一个重要原因。难怪母亲有点血压偏高。她本来是吃辣椒的,可假期对辣椒的成见一天比一天加深,原因是肖平不吃辣椒,肯定辣椒不是好东西。还有放盐,母亲现在越来越把握不准放盐的尺度了,非咸即淡。科学家早就呼吁要戒盐了,像母亲这种人就永远戒不掉。刘亚琴的唠叨与挑剔使母亲大惑不解。她脑海里常常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肖平的形象来。于是三天两头在男悟上班时间给肖平打电话去,天南海北地聊。肖平觉得她的话像拧不干的麻布口袋,沉沉重重但全是水份。直到肖平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时,她才生气地把电话往下一砸。她每次发誓不再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是她不断否定自己,最先把电话打过去。而互通电话哪怕是近在咫尺她也觉得十分遥远。非要见面不行。见面的地点放到文联。刘亚琴是爱情上的急性子,她在趁人不备时,就把门砰地关死了。两人关在屋里整整谈了两三个小时恋爱。旮旯角落都洒满了甜情蜜意。甜情蜜意从门缝里流淌出来,适逢吴秘书长从门前路过,吴秘书长转身来到打字室,神秘兮兮地对叶蔓说,肖平屋里有个女人。叶蔓一笑,用讥讽的口气说,你觉得很有意思?吴秘书长说,不是有意思,只是我的发现而已。叶蔓从他咧嘴一笑的神态中增添了对他的鄙夷感。她说可以向科学院申报你的发明了。叶蔓的最大特点在于发怒时不像发怒,说风凉话顶人时也不像顶人的样子。尖尖的锋芒像羽毛一样温柔飘飘,这使吴秘书长反而吃不透她。吴秘书长说,文联在地委机关,这地方是不可胡来的。他露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似乎有人在放黄色录相。叶蔓的嘴角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冷笑。她说他们在谈创作,吴秘书长说谈创作是可以不关门的。叶蔓说风大。吴秘书长对肖平领女人进屋早就产生了一些看法,在他看来像肖平这样的作家出现一些风流韵事实在难免,否则他怎么写得出那么好的言情小说。他不是担心肖平会出什么事,而是怕别人说他管理不严,影响他的政治前途。叶蔓把目光盯在微机的屏幕上对吴秘书长津津乐道的话题表现冷淡,吴秘书长说要去办什么事,掩饰着自己的窘态,灰溜溜地走了。

  发生在肖平办公室的一切就像冬天的凉风一样平淡无奇。两人只是抱得很紧地亲了亲,害怕出现什么危险就极不情愿地松了手。松手的原因大概来自于吴秘书长在门前的脚步以及他提示性的那声咳嗽。接下来就谈了一些关于创作的话题。两人出门时头发有些凌乱,肖平脸上极不自然,他害怕别人认为他们俩刚从床上起来。那阵子正好叶蔓锁门,叶蔓友好地对他们笑笑,肖平觉得她的笑有点莫名其妙,问她笑什么。叶蔓招手让他过去,她冲着他的耳根悄悄地说,在我面前你们可以大胆点,我可以为你们保密。肖平问她保密什么,叶蔓说如果你真不知道,那你就太傻了。肖平就笑。叶蔓跟刘亚琴并肩而行,叶蔓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木梳递给刘亚琴,说你梳梳头发。刘亚琴就一边走一边梳。叶蔓说,肖老师这人蛮好,作为朋友,值得一交。刘亚琴说,不幸的是我已经爱上他了。叶蔓说,你真幸运。跟在后面的肖平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后来他责怪刘亚琴不该在别人面前挑明这种关系;刘亚琴说她明白这样不对可又控制不住自己,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爱他,因为那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度过了那个千篇一律的春节之后,天上全飘着软弱无力的雪花。刘亚琴就是在雪花飘得最厉害时到校报名的。她把铺位弄好,突然想在雪中找一种感觉。就决定到肖平家里去一趟。她特别喜欢在大雪中骑着自行车勇往直前,让无数雪花迎面碰鼻然后消失在她脸上身上手上,变成一丝丝冰凉的温馨。脸与雪的敌对关系,使她面如刀刮,却张扬着一个胜利者的自豪感。她尤其欣赏雪花在风中横飞的样子,这时的雪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遥远的天际喷射出来的一片片童话。她到肖平家时,已身披一层重雪,脱掉大衣抖落得厚厚一层。屋里温暖如春。男悟拉着她冰凉的手坐下来,像久别重逢的姊妹。刘亚琴感到手上发烫。她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肖肖肖说,这是小姨给你的压岁钱,春节没来看你,现在补上。孩子接过钱,说了声谢谢小姨,就嚷着要去买东西。男悟见到别人送钱就很兴奋,眉开眼笑地抓出来许多糖果让刘亚琴吃。男悟从刘亚琴的眼神里看出她在寻找什么,就冲着书房喊肖平来客了。肖平许久才慢腾腾地出来,放光的脸上冷冷冒出一句:你还算客呀!刘亚琴说,那你就是客吧。三个人一团和气地傻笑起来。男悟拍拍刘亚琴的肩膀说,我去做饭,你俩说话,咱今日弄丰盛些。刘亚琴说,我来帮忙吧,男悟把她按住,你新年第一次来,的确是客。今天我包干了。刘亚琴又心安理得地坐下来。长期经过油烟熏陶的玻璃透视度很低,男悟从玻璃中映出的影子有些模糊。外面的大雪从厨房的通风口上钻进来看男悟做饭,男悟切菜的声音很响,她看着飞在刀上的雪花自言自语地说,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春雪了,老天爷很珍惜这个机会,迟迟不肯收场。她见肖平闲着,拿来一些葱蒜让他剥。她说,一边说话一边干点活。其实肖平和刘亚琴什么都没有说,两人互相看看都觉得不是说话的地方。刘亚琴剥葱,肖平把电视机打开,他在弯腰过来的时候趁机把她亲了一口。刘亚琴咂咂嘴,觉得先前喝咖啡的糊味还在口中,她望望厨房里男悟直起的影子,做个鬼脸说,多危险哪!男悟以为是在冲她讲话,问什么危险,刘亚琴说一个擦边球,男悟就不再做声了。保姆把肖肖肖领到客厅,肖肖肖抓把大蒜就不由分说地跑了,他喜欢把脏东西往床上扔。肖平追过去说,你这家伙越大越不讲道理了,简直是个土匪胚子!肖肖肖说你算什么,你才不讲道理。男悟在厨房插话道:这爷儿俩越发闹不团结了。刘亚琴看着这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她使劲踩了踩脚,大葱的皮屑有力地站在了她潮湿的鞋底上,像被狂风扫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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