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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他的目光仿佛要容纳眼底所有的细波,夕阳用最纯正的胭脂红,层层叠叠涂着一望无际的漠漠溶溶的水面,平铺着的湖面整个儿洁净地裸露于赤霞鱼鳞般的羞红里,也染红了所有裹于湖里来往的白帆。

  赵世诚记得学生时代,那边的老城墙根下,经常凝固着胡杨树根雕般的老者们,他们大都被人生弄成了奇形怪状,或坐或立,或远眺而忆往,或低首而怀旧。其中的老艺人们拉着压抑的二胡,吹着哀伤的笛箫,弄着古旧的筝瑟……

  那里,原本是老县剧团的家属区。现在,那些老者们都风烛残年或葬入湖边的石板下面了吧?

  赵世诚无意间回头凝望那边的断墙裂垣,呜呜咽咽里,竟有埙的声音缥缥缈缈地穿石渡水虚然而来,神秘的、哀婉的、沧桑的、低沉的,柔湖弱水里,被洇染凄清的气质。

  赵世诚一时间痴了。陡然回忆起传说里古湖上空肃穆、旷古、凄厉的溶溶水月,仿佛仍能看见无数峨冠麻鞋宽袍广袖的仕人们追求那远离尘嚣、至纯至美的精神境界。

  埙是我国古代吹奏乐器中最古老的一种,成熟于商周,从其音色里仿佛可听到商周先人所残余的特定气质。

  谁还能记得那天籁的绝响?

  他们路过水门塘时,赵世诚示意小钱把车停在树林茂密的塘坝上。赵世诚钻出车外,只见夏日夕阳里,湖里怯怯的翠岛浮玉,水面一片烟光、水光、日光、云光,漫了一湖,湖边长桥卧波、芦荻飘香、荷香莲动、水光潋滟。

  灼人的光斑与重重树叶层层叠叠地搏击着,车内的冷气与车外的暑热形成极大的温差,赵世诚站在一处浓荫里,身子便微微见汗。平时不多言多语的小钱也禁不住喊起来:“好热的傍晚!”

  赵世诚笑眯眯地看着也开始挥汗若雨的小钱,说:“你看看远处水田里除草的农民!”

  不远处田畴整齐的青葱茂盛里,是有几个顶着草帽的农人站在几乎齐腰深的稻秧间除草,他们在太阳的光影下眩成一团团热光。

  “他们为什么不等太阳落山后才干活?”

  “傻小子,顶着太阳除草,杂草才容易被晒死,不然,好容易除掉的草,逢一场暴雨,就会又活过来了。”

  “农民才是真正的苦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赵世诚叹口气说:“是啊。元人张养浩在《山坡羊 潼关怀古》唱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小钱说:“赵总,您真厉害,这是高中语文教材里的一篇课文,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记得。”

  “我倒没有刻意背过它,是眼前的农民让我油然而生感慨啊!农民是社会游戏里最守规则的人群,却又是最辛酸的人群。”

  小钱突然笑起来:“赵总,仿佛只有您一个人在关心农民似的。”

  “我干吗说这些闲话?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20年前,我就是农民,我就是在田里你看着捋草的农民。回家乡看着毫无变化的农村,看着自己的亲姊妹们受着风湿病折磨还要在水田里挣扎,谁的心里不疼啊!”

  小钱的表情似乎也要悲壮起来。

  赵世诚自己也笑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看到水门塘就想下车看看吗?”

  小钱说:“水门塘的风景确实不错。”

  “不,”赵世诚看着湖水因风而皱的细鳞般的柔波,若有所思地说,“当年我在县一中读书时,星期天,经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溜到这地方,看它的春寒料峭,看它的浓荫如盖,看它的芦花灰白,看它的残荷听雪。虽然常饿着肚子,但一看到这里别致的荒凉与寂寥,就忘记饥苦了。”

  赵世诚俯下身,拾起一块黄泥巴,向湖心里几个小岛中的一个瞄了瞄,奋力扔过去,但黄泥巴在半途中就落入一片芦花荡里了,惊起一群白鸟散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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