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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次日早晨到了家,小楠见到日思夜想的妈妈,母女俩不禁抱头痛哭。母亲看到从红尘里漂泊归来的美丽依然却疲倦万分的女儿,心里纵有千万句责怪咀嚼在唇齿间,却只剩心疼与怜爱。

  回到家后,小楠心如止水,无睹尘事,只极尽儿女情态,万般柔顺,亿份曲就,哄着妈妈开心,补偿一颗为人子女的心。

  春节的前两天,母女俩手拉手上街购买年货,却在拥挤的人群里遇见了那个把她骗到南方丢入火坑的男人,惊愕间,小楠仿佛遇见了瘟神。当晚,那个男人便找上门来向小楠借钱,并扬言如果没钱借给他,明天整个城关所有的街道,都会知道表面上看来如此冰清玉洁的女人是个千人骑万人玩的妓女。小楠忍气吞声地给了他几百元钱。可这个男子得寸进尺,竟要带小楠出去过夜。忍无可忍的弱女子竟笑着答应了,便回屋和母亲打个招呼,然后,随男子没入黑夜里。

  第二天清晨,整个水井巷热闹起来,小城的男男女女们终于又有了一条眉飞色舞的新闻,如同冬夜被冻得发抖的羸瘦的饿狗,终于在乱葬岗间寻到个死婴儿,于是得意地忘形了自己。

  一个早起汲井水的老叟在水井巷尽头的残雪断桥边,发现了两具被白雪半埋的尸体。血红雪白,鲜血和白雪层层凝淤,层层纠缠。

  女人的美丽,惊醒了断桥的古旧;暴雪的无止无休,却惊不醒女人的无声无息。

  女人的瘦薄任由冷雪包裹着,掩埋着,如一枚凝固的休止符,又如一尊美丽的冰雕。

  一些雪花齐聚在女人冻得冷硬的发梢里,似乎探询着什么。被夜雪唤来的晶莹而细薄的冰棱,提醒女人面色青惨惨的白,却又停住女人遗世的冷艳。女人临死前的表情,平静而释然,毫无痛苦和不舍,让围观的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在活人看来,曲身伏就于断桥冰冷石栏上的女尸,像凝固在人间严冬里一个僵硬的问号!早已凝固在女人脚下暗红色的血水,浸入桥面古老的青石板缝里,冷冷盯住落雪的冷白,成就生命里最后的底色。

  在那天,这雪,就不舍地下着,仿佛要替人间埋葬角落里的丑恶!

  后来,公安局的判断结果是,男的大约被割断了颈动脉,又被女人推着一头栽到断桥下脏兮兮的浅水里;从身旁找到的剃须刀片来看,女人应该是割腕畏罪自杀。

  一夜等小楠未归的母亲,在清冷的早晨,看邻居都往水井巷的尽头跑去,也就跟了过去。看到女儿的惨状后,当即昏死过去,被邻居急救苏醒后却神志不清了,回家后,老母亲烧着自己的东西,随后上吊自尽,追逐自己的女儿去了。

  那天,当地的雪,下得出奇地大,上了岁数的人都说,多少年未见这么大的雪了。

  当赵世诚呆呆听完这个故事,满世界已充满黄昏。他,脸色乌青着,仰天哈哈大笑了两声,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不再理会围观的人群,不再理会散了一地的礼品,一路自问自答地笑去了。

  于是,人们看到了一个如醉如痴的男人,歪歪跌跌地离开水井巷,后面紧跟着一群脏兮兮鼻涕直流的小孩,看着这难得的热闹。

  泥一样的男人!

  02

  赵世诚一个人把车开到城关南郊外,他下了车,踉踉跄跄地朝乱葬岗方向走去,手里抱了一包烛和纸,不再是馈人的礼品。他是问了街道办事处的人才打听清楚这母女俩的葬身之处的。

  暮春的黄昏,风,低软地溜着一望无际的青青的麦苗。

  果然,在一个杂草泛青的不显眼的水沟旁的角落里,赵世诚看到两垒低矮的新坟。

  它俩凄楚依偎着,在仲春的轻寒薄暖里,哆哆嗦嗦地相互取暖着。

  他悲伤地走近它们,看着土坟边零乱无章的土块,叹了口长气,他知道,安葬这母女俩的人是多么地敷衍了事及不负责任。坟前坟后,竟看不到一丝活人烧纸的痕迹。

  赵世诚不禁涕泪双流,不停地用双手整理坟前坟后的乱土,把所有的手指都弄破流血也不觉得疼。

  然后,他就灰凉地坐在两堆坟之间,哆哆嗦嗦地掏出烟点着,狠命地吸着,舍命地吞着,已不顾喉咙的辛辣及肺叶的闷痛。

  他吸完整一包烟后,人便整个儿醉了,从灵魂里碎了。

  男人摆弄着纸钱和香烛,背着晚风,点着纸钱和香烛。但香烛微弱的火焰禁不住春风,赵世诚努力了几次,最后,还是黯黯地随它灭去了。唯有一堆纸钱散发着缕缕的轻烟,承受着活人的哀思。

  自己的初恋,自己的婚姻,竟和这风中的烛火一样,长不成男人心中最柔弱的成分,一切,都成了抓不住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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