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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听沈晖念起海子的诗


  暑假里,潘正要陪他妈去天津住上一段时间,开学才能回来。

  临行的前一天下午,他约我来到郑州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冷饮店里,要了两份三色冰淇淋。骄阳似火,外面的空气被烤得像火苗一样荡漾着,车辆行人在其中疲惫地穿行。室内尽管没有空调,却很阴凉。服务员是个苗条的姑娘,穿着绿色格子裙,腰里系着白围裙,在店里不停地忙活着。

  “去天津,要是头晕了,就赶紧去医院看。”我玩弄着塑料小勺子,叮嘱他。

  “放心吧!不会头晕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晕过。”他笑了笑,酒窝甜甜地露了出来。

  吃完冰淇淋,他从一个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紫红色的硬皮很漂亮。

  他把笔记本递给我,轻声说,“要分开一个多月,不容易,想我就记在本子上吧。我也一样。”

  我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下子热了,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抚摸着笔记本。

  “别难过,咱俩还有一辈子呢!”他说罢,抓起我的手,轻轻摇了摇。

  抬起泪眼,我望着他的眼睛。这双细长的眼睛也湿润了,饱含着的是深不见底的爱意。

  新学期一开学,潘正就和我交换了笔记本。我写了半本,他却写了满满的一本。他说他中学时欠了我一本日记的情,一定会在今后的日子里补齐。

  纯粹的爱情使我变得沉静了,因为我的心沉静了,眼前的一切,也和这越来越浓郁的秋一样,沉静而迷人。我害怕动荡,害怕混乱。我希望命运能忘记我一阵子,把我抛在武汉这XX大学的一隅,让我静心地学习,静心地爱我的潘正。

  这个星期一下午,我正在上课,熊大春却来到教室,叫我去系办接长途电话。我狐疑地走出教室,猜想可能是我妈出什么事了。

  可熊大春却嬉笑着,拿腔作调地说:“张蔷薇,你的追求者遍天下了嘛!”

  我赶紧抓起电话,听到的竟是沈晖的声音。“张蔷薇,我发高烧,起不了床了。你快坐车来湖北文联,附近有药店,帮我买点退烧药……”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看来病得不轻。可熊大春就在旁边,我只好说等下课再去。

  “等你下课我就烧死了!”他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哈哈,是……旧情人吧?”熊大春唱起歌来,“爱人不要多,只要有一个,爱人多了烦恼也会多……”

  我勉强笑了笑,快步走出系办。回到教室里,我向老师请了假,就赶紧跑到校门口,坐上公共汽车,赶往湖北文联。

  一下车,我就看见了沈晖。他笑眯眯的,精神着呢。我意识到被他骗了,立即火冒三丈,对他叫道:“你这人!玩笑开大了!”

  “我不骗你,你能来吗?想想我有多长时间没见你了!”他委屈地说。

  “这样见到我,你舒服吗?”

  “舒服!能看见你就舒服。”他说,“我这人挺贱的,是吧?”

  他这么一说,我又心软了,心一软,我又想起了潘正。我在沈晖面前,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心软呢?我这是不是对爱情不忠呢?

  “走,去湖北文联,看看我的小窝吧!”

  “我不去!”我确实害怕和他关在一个屋子里。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我被他拉着,来到了湖北文联的大院里。他的小窝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在一楼,小小的,却很温馨。客厅的小桌上,竟摆着一瓶野花,蓝的忧郁着,紫的神秘着。

  “在鸟语林采的,给你看的!”他说着,变魔术样地从电饭煲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只红烧蹄膀,半只炸乳鸽,一碟饺子。

  “尝尝我妈的手艺,以后,你起码得吃上半辈子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脸红了。

  “我妈给我算过命了,说你是我的,就叫我这么等着。”

  “我都跟你说过我的事了,你还瞎说什么呀。”我认真地责备他。

  他没再说下去,开始招呼我吃东西。他的神情有点奇怪,很像一个有经验的丈夫。我有点担忧,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呢?我和潘正这么好,怎么可能再分开呢?

  吃罢东西,他带我来到低矮的冬青篱笆围成的小院里。夕阳正浓,梧桐树上的黄叶随风而落,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我朝屋后看看,正是那美丽的鸟语林。前面的远处,则是那个著名的东湖。

  “我想起海子的诗了。”我冲动地说。

  “是啊,真像!”他低念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人已经死了……”我的眼睛竟微微发热了。

  “我们是俗人,我们要恋世!”他看着我,渐渐地,一双眼睛就变成了两汪深潭。

  夕阳终于落幕了,和沈晖在一起,时间竟也过得这么快。我这才警觉起来,他身上的磁性原来如此强烈,轻易地就消解了我的理智。如果我和潘正没有中学时的那段情,把他和沈晖摆在一个起跑线上,谁会是赢家呢?沈晖说我才是爱情的裁判,而此刻,我甚至连个假设中的裁判也不敢当。

  沈晖确实是个爱情动物,既然他是为爱而生的,也许就不该计较他的未来了?想到此,我意识到该回校了,我必须缩短或截断和他相处的机会,现在也只剩这一招了。

  “和我在一起,心里甜吗?”他站在我面前,像是在审问。

  “不知道。”我怯懦地说。

  “我能比得上他吗?你说实话!”

  “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你可以给我机会……完全可以的!”

  “我要回学校了!”说着,我快步走出了低矮的院门。

  他没逼迫我,收拾好背包,锁好门,和我一起朝公共汽车站走。郊区的夜很静,两个人并排走着,脚步声很容易就交叠了,每一交叠,我就会觉得尴尬,忙把自己的脚步弄乱,和他的错开。

  公共汽车上非常拥挤。我和他面对面站着,紧贴在了一起。他顺势搂住了我的腰,我没有反抗,被他搂着挺舒适的,再说,车上这么拥挤,我就是反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的心脏跳得很响,我被震得几乎窒息。

  直到在校门口下了车,他的心跳还清晰地印在我身上,好像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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