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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重逢我的豆芽菜潘正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就背着书包朝图书馆走,怕晚了占不到位子。11月的晚风,颇有凉意,走到风口处,我不由得紧了紧脖子上的纱巾。来到竹园的小径上,远远走过来的一个人,使我的脑子瞬间变得空白一片,心突突地简直要跳出胸膛。我使劲眨了眨眼,不是幻觉,没错儿,确实是他——我的豆芽菜,我的潘正!

  我的脚迈不动了,泪陡地就积满了眼眶。他的脚也迈不动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痴望 着我。两个人相距大约10米远,可我的心,却已把他吸了过来,融进了每一个细胞里。他的五官曾经多么熟悉,此刻,面前的他,却像是阔别了多年。他瘦了,微陷的双颊透露着新鲜的成熟。他的嘴角抖着,牵了牵,浅浅的酒窝出现了,可我在他脸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笑容。他穿了一套石磨蓝牛仔装,上衣敞开着,露出蓝白相间的细格子衬衫。风吹竖了衬衫的衣领,可他看上去却一点儿也没感到冷。

  就这样,两个人对望着,成了雕塑。我的心在翻江倒海,泪在眼眶里汹涌着。暮色一层深似一层地笼罩下来,他终于移动脚步,朝我慢慢走了过来,走到离我大约五步远的地方,他一下子冲过来,把我抱住了,两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泪在我脸上无声无息地流,不一会儿,他的泪便洇湿了我的鬓发。

  他怯生生地牵着我的手,经过足球场,朝南湖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要说的,实在太多了,可千头万绪,却无从说起。

  我非常自然地想起了255号的那个小院,想起了槐花开放的那个晚上,因为冯小秋的到来,他把我推出院门,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我想起了我虚脱在门口,心被掏空,泪水流干,再踉踉跄跄地跑远……那天晚上,他对我的伤害像把刀子,已经刺破了我的心。我知道,这道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爱情的伤口是否应该永远铭记?是否必须得作为一种尊严一辈子捍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在想着他,还在渴望着他的爱情。谁说我是个贱到骨子的人我都不会在乎,我的心无法舍弃他。没有回头路了,上天已把他安排成了我的起点站,我必须从他这里出发。

  我对他的恨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这和他带来的甜比起来,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两个人走了很久,才来到空无一人的南湖边。天上有个月亮,湖水里也有一个月亮,拖着长长的影子,无休无止地荡漾着。他牵着我,面对湖水,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什么。之后,两个人在一块高坡上坐了下来。他直盯盯地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我的眼睛里苦找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考上了武汉工业大学,一直不敢来找你。”

  “为什么不敢?”我很疑惑。其实,我已经猜到他考的是武汉的学校了。

  “怕失望,怕你心里已经没我了。”

  “那……你现在看,我心里还有你吗?”

  “有!我的用心没有白费。”他说,“家里人都反对我来武汉读书。我来的时候,没一个人去火车站送我。”

  此刻,我也明白了,他心里一直是装着我的,是他需要的“现实”逼迫他心口不一。他的心是我的,身体却必须属于有官爸爸的女孩。我对他的恨,一瞬间全化了,飞了。这么些年来,我所期望的,已经如愿了啊。他又找我来了,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咬住嘴唇,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他向我张开双手,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我爸去世后,不到一星期,我二姐就自杀了……”他的声音变得恍惚起来。

  “什么?是你最漂亮的那个姐?”我被震惊了,猛地抬起头。

  “……是,我二姐是全家最漂亮的,嫁的是个公安局长的浪荡公子。生罢孩子,身子就走了形,脸也不好看了。我二姐夫就开始在外面找女人。我二姐只要说个‘不’字,就得挨他的毒打。她喝毒药前,刚挨了打,门牙被打掉两个……她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 :弟!咱爸走了,二姐是该活着,给咱妈养老的。二姐喝了毒药,是对咱妈的不孝啊。可二姐实在是没脸活下去了。那个禽兽刚才打罢我,逼我学狗叫。他说咱全家都是狗,都是对当官的、有钱人摇尾巴的狗!弟,你别学二姐当狗啊,你是咱家的男人,你要当个堂堂正正的人,日后得给阴间的二姐看看啊……”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抱住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像一把把刀子,割着我的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地哭,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无助。我趋向前,抱住了他。他一下子塌了,塌在了我怀里,抱紧了我的腰。

  我把脸贴在他的头上,流着泪,轻轻摩擦着他。这一刻,我觉得他是只小猫,弱小、可怜。同时,他也点亮了我的心,毕竟,我的潘正终于明白该怎么堂堂正正做人了。

  哭够了,他坐了起来,揽住我的肩膀,又开始对我痴看起来。他的目光火苗样的,烤得我的脸发起烧来,身上也像是被点着了。

  “想我了吧……”我害羞地把头靠在他胸前。

  “天天想,夜夜想呢……”他抓起我的手。

  我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怯怯地望着他的眼睛,怕他操纵我做久违的、令人恐惧的事。僵持了片刻,他又把我的手抓住,放在了胸前。

  “别怕,它不会再欺负你了。”他说,“中学时候,我做尽了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不叫它动你,就是想叫你相信,我真爱你,我的心真爱你!等我一毕业,就向你求婚。你觉得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答应嫁给我,它再好好要你……”

  我的眼睛又被泪水蒙住了,心里甜起来了,竟也甜得这么苦涩。

  “忍得过去吗?差不多四年时间呢!”我抬起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着。

  “能忍。”他咬了咬牙说,“重读一年,那么压抑,都忍过来了。”

  “你苦,我也不好受……”

  “别可怜我,是我为你赎罪的时候了!”他说罢,牵了牵嘴角,熟悉的小笑窝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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