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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怎么,跟宗见吵架啦?”屠秋莎不介意她的谬论,笑嘻嘻地瞅着她。

  “你当我二十岁?”清川冷笑一声,继而忍不住自曝家丑,“他把我当作一只足球,一脚踢开了。”

  屠秋莎抬抬眉毛,露出一副“看看,我说对了吧”的表情。

  “滑稽的是,我不仅被小情人抛弃,还莫名其妙地被老公撞了个正着!”清川惨痛地以手覆额,哀叹道。

  屠秋莎骇笑。

  “是不是只有我会这么倒霉?”清川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有些女人可以同时游走于七八个男人之间而从不穿帮?”

  “你是三贞九烈的命!”屠秋莎调侃道,“有的女人天生是奇才,从15岁便完全独立,有本事念完名校而不花费父母分文银两,每学期有不一样的男人替她交学费。待到工作了,每隔半年跳槽一次,总有男上司在背后撑腰,薪水与派头不成比例。一个男朋友送车,另一个替她加油,再一个为她签单子买衣裳,吃饭喝茶的陪伴又是不同的面孔。”

  “而你呢,在娘家一坐坐到大学毕业,转换到老公家,继续枯坐下去——那是另外一种福气。”屠秋莎笑道。

  清川说不出话来。

  “你呀,做腻了好人,突发奇想,想尝试做贼的滋味,结果一伸手,还未得逞,就被警察逮个正着!”屠秋莎同情地望着她惊惶的面孔。

  “我不想做贼的,可是宗见他……”清川掩面。话一出口,她就自知那是祥林嫂述说阿毛被狼吃掉的语气,赶紧住口。

  “宝贝儿,难道你仍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屠秋莎怜惜地拍拍她的脑袋,“那封寄给花满城的匿名信,是宗见请人写的。”

  “什么?”清川瞠目。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希望你的老公可以唤醒你,让你迷途知返,回归家庭。”屠秋莎叹口气,“那孩子是自由惯了的,他说他以为已婚的成年女性会给予他比较多的空间,所以选择了你,但他发现他错了,任何年纪的女人,一经在意某个男人,都会本能地监控他,占有他。”

  “我没有——”清川辩解。

  “他说,你反对他吃方便面,清查他的厨具,买菜做饭,像个老妈子似的。”屠秋莎苦笑,“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反感、压抑、窒息,他说他透不过气来,期望我可以侧面劝说你,让你把他当作车窗外的风景,过去了,就不要再留恋。”

  “他那种浪子禀性,不适宜你这样的良家妇女,须得道行深厚的荡妇与之过招。”屠秋莎说。

  清川呆若木鸡。

  在她,那不过是本能轻淡的关切,而宗见竟视为惊涛骇浪。他所谓的自由,究竟有多大的经度与纬度?清川如阅天书。

  “还有,他告诉了我不少的隐私——一个男人,若非急于摆脱你,是不会说出这些的。”屠秋莎面呈怜悯,“你知道吗,他有一对严格死板的父母,自小教导他远离红颜祸水,又以性病的危害恐吓他。因此,他只能面对原装货,而不是二手货。除非是处女,他不可能坦然与之做爱。他有心理阴影,他的洁癖已是病态。在情感上,他接受你,在身体上,他排斥你。他说,他过去的女朋友患了膀胱炎,即使痊愈了,他也很久都不碰她,好像会被传染一样……”

  清川黯然。她明白,宗见自揭隐秘,是厌倦她到了极致。

  “看看,你们如胶似漆的时候,没人重视过我,”屠秋莎发笑,“一出现麻烦,立刻记起了我,分头跑来向我诉苦……”

  清川傻愣着。

  “真想出来混,还是要掌握一点理论知识的,”屠秋莎嘲弄道,“关于偷情的哲学,你需要学习一干哲学家的言论。弗洛伊德告诉我们,一旦满足变得很容易,性欲的心理价值就会缩小,为了提高力比多,障碍是有必要的。”

  “也就是说,你得吊吊男人的胃口。”她说。

  “还有,齐泽克说出了男人的想法——我们的正式欲望是,我们想同这位女士睡觉,然而实际上,没有什么比一个宽宏大量的屈从于我们这种欲望的夫人更让我们感到恐惧。”

  “花太太,你该检讨检讨,是你胆量惊人,把宗见这种小男人吓坏了。”

  清川噎住,她的心,是一片青柠檬,酸涩得无以复加。

  “至于你自己,接受勾引的心理基础,有康德的理论为证:能否抵制非法性欲的诱惑,在于你愿意为这种道德行为付出多少代价。”

  “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多半处于婚姻疲倦期,想玩的话,最好高明点,”屠秋莎告诫道,“别跟那些无知少女一样,一上来就动了真感情,爱得死去活来的。”

  “不好意思,我不能陪你,”说完,她抬腕看一眼镶满珍珠熠熠生辉的手表,“今天的party很重要,我是女主角,不好迟到的。”

  这两年,屠秋莎恨嫁心切,饥不择食地加入了单身俱乐部,年费高达一万五千块大洋。据说俱乐部的参与者非富即贵,男性皆为船王大亨级别的,女性都是明星大腕的水准。清川劝说过她,不要轻信广告宣传,说不定所谓的船王只是捕鱼的小贩,所谓的大亨不过是街头杂耍的混混。

  屠女士执迷不悟,怀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掉一个的侥幸心理,披金挂银跑去报了名。她的说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就算碰不到年貌相当的成功男士,也可能被一名行将就木的阔佬爱上,一结婚就直接分遗产。清川明白她的动力,她对副市长回天乏术,老想找一个更加优秀的男人,被明媒正娶请回家,让副市长大跌眼镜的同时,怅惘终生,怀想终生——多么稚气的想法,简直就是情商的弱智。因此清川每每在讪笑屠秋莎的时候,就会兔死狐悲地联想到自己。当局者迷。她们的行径,在彼此眼中,恐怕是同样的荒谬。

  “我申明过,我是重色轻友的,你甭指望我能在半夜两点以前赶回来听你的失恋史。”屠秋莎交代,“冰箱里有速冻水饺,有西红柿,咖啡豆在酒柜里,新租的碟片插进影碟机了。”

  “你自个儿消遣消遣,天塌不下来的。不就是臭男人吗?咱不稀罕,去一个来一个,啊?”屠女士轻佻地朝她做个飞吻,踩着叮当作响的高跟鞋,奔赴一幅浮世绘而去。

  清川哭笑不得,在沙发里坐下来,捧住头,发呆。这中间,手机响过,是媚媚打来的,媚媚说老爸不在家,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有一份家庭作业需要家长签字。

  “还有,我的酸奶呢?一盒都没有了!”媚媚尖刻地质问。

  “就买,就买。”清川应着。

  接了媚媚的电话,她无所事事地开了影碟机。屠秋莎租赁的是一部怀旧的外国喜剧片,一群贪心的家伙跑到深山淘金,被歹毒的政府利用,被当成傻瓜一般,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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