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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像躺在云端一般,虚幻而不真实,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睡得塌实而安稳。

  “锦诗,锦诗……醒醒!”我听见志谦在唤我,似乎要把我神游于太虚的灵魂唤回来。

  可是,我太贪恋睡梦中的感觉,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接着有人摇晃我。

  我只得强迫自己撑起眼皮。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志谦一脸兴奋地摇我,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尚不知身处何地,怎么会在车里呢?

  但是,我立即被车窗外的景致吸引住。

  我张大口,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天空是一片混沌初开的灰紫色,但是,山尖上,有一片粉红的云彩,那云彩,像极了初生婴儿的皮肤,柔和而粉嫩。

  哦,要日出了……

  我瞪圆了眼睛,一眨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每个细节。

  很快,那片粉红变成了浅橙色,十分温馨。

  接着,转为金橘色,这桔色逐渐变深,深得似要射出金光一般。

  又过了片刻,那橘色云彩上,突然出现一个鸡蛋黄一样的半圆球,并不特别耀目。

  可是不到一分钟,这鸡蛋黄便变成了小金瓜,浑圆通透而金光四射,每缕光线都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激动不已,不停拽着志谦的手,让他看。志谦也拽紧我的手。

  我盼望这样一个时刻太久,真的到来了,反而像个梦境,我几乎想用力掐掐自己的手心了。

  太阳,终于升起来,像山尖上的一个金色明珠,不断射出金箭,一缕缕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来……

  等了一个通宵,为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刻啊。

  我以为我会尖叫,我会惊叹,会欢呼,会雀跃……

  但是,我没有,我反而死死咬住嘴唇,无比的沉默,所有强烈的感情都被压了下来。

  我侧目看着志谦,他正看着太阳。

  他的脸上有薄薄一层淡金色的光,神情有点倦,眼睛里有血丝,少了平时清澈,多了几分成熟和忧郁。

  是啊,真正等了一个通宵的人,是志谦,不是我。

  如果是我,一定沉迷梦境错过了这短暂而瑰丽的时刻。

  上班时间到了,他把我送到医院门口。

  他先下车,为我开了车门,站在门口等我。

  是,诀别的时候到了吧!

  我突然平静下来,但这平静里又夹杂了许多我不能言说的情绪。

  也许每个死囚在求生无望的时候,都只能坦然面对,但是再坦然,心里还是难免充斥了对死亡的恐惧、慌乱、抗拒和怨恨……

  我走下车,顺手将围巾取出,走到志谦跟前,一言不发,将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志谦一把抓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直看到我的眼睛里去。

  我躲开他的目光,轻轻在他面颊上印一个吻,像已往每一个早上与他道别时一样,然后微笑看着他,希望他突然念及以往我们的种种好,对我说,锦诗,我错了!

  我盯着他的唇。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动了动嘴唇,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

  我反复在心里祷:快说,我们不分手了!

  “锦诗,别这样好吗?你这样,我会很难过!”他甚至皱了皱眉头。

  我的心,不,我的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我看着他,努力抬高自己的下巴,让自己看起来坚不可摧:“放心好了,我会过得很好,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男友。”

  然后,我飞快地转身离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抬头看看天,突然想笑。

  多么滑稽,“很快会有新男友!”与刑场上高喊“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死囚有什么区别?

  简直异曲同工!

  我知道,我转身离开的背影一定仓促、狼狈、蹒跚、跌撞,姿势难看到极点。

  可是,这一刻,我已经顾不得姿势好看,我只想赶紧离开,找个地方,藏起来,把伤口好好清洗一遍。

  它一定血肉模糊,混了泥和土。

  刚进办公室,便听见,小张在嘻嘻哈哈地跟人说着什么。

  “刚才看见梁医生的男友送她上班,两个人好亲热,梁医生还和他吻别呢!”

  看,多么荒谬!

  外人永远不知道真相。

  即便当事人心中在淌血,胸口插着刀子,外人还以为他们甜蜜得如胶似漆,刀戈相向,不过是耍花枪。

  也许,祝英台根本脚踏两条船,梁山伯才被气得吐血身亡。

  也许,牛郎与织女离婚多年,每年七月七见面不过为了履行孩子的探视权利。

  真相,永远只有当事人知道。

  又或者当事人都麻木了,被传言左右,分不清那个自己才是真的。

  我木然地坐在办公室里。

  周一照例忙碌不堪。

  我早已经元神出窍,魂不附体了。

  走错病房、看错病人、开错药、手忙脚乱、仓皇狼狈……

  所有人都看不过去。

  连主任都过来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知道,我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任,但是不能对病人不负责任,他人的健康与生命并不属于我。

  我赶紧乘机请假,而且告足整整一周。

  好在我一脸憔悴,苍白到几乎虚脱的样子,一向最讨厌医生请假的主任居然立即同意了,还反复嘱咐我多休息几天。

  脱掉比我脸色还白的大褂,我突然醒悟。

  原来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工作上,我能力并不出众,没有我,病人一样康复,连重新调整值班表都不用。

  感情上,余绍明也好,志谦也好,我都不是他们不能失去的女人。

  没有我,照样春夏秋冬,吹风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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