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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苦了我和柯忺宁,为了打破僵局,只得各自施展看家本领一路说话。

  其实,柯忺宁不算擅长言谈之人,但是他所从事的工作,却为他的叙述平添不少魅力与趣志。

  从营盘山遗址到三星堆的挖掘工作。

  从小小金色面具到斑斓玉器、神秘木棺,一一讲述开来,竟越来越吸引人。

  连最最沉默的忻怡,也提出问题。

  “考古工作是否枯燥?”忻怡忍不住问。

  “是,有时候极之枯燥,但把一个陶罐碎片从土中取出,清扫干净,拼凑起来,也要数天,没有耐心,万万完不成。”

  “那么可有趣味?”我也提问。

  “当然有,我们永远在探索未知的历史。”柯忺宁这样答。

  “最难忘经历是什么?”

  “难忘的太多,全都历历在目。每开一次棺,都让人思绪万千。”柯忺宁双目含蓄平和,一如学者。

  “最使我震撼的是,一次挖掘一汉朝夫妻合葬墓,一开棺,馆中两具枯骨已经腐化,但是却紧紧抱在一起,骨骼交错在一起,我们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他们分开,只得逐件骨骼一一拣出。分明是其中一方先死,另一方抱着殉葬的决心,抱牢对方,一同下葬。生前意志多么坚定,抱得那样牢固,连死了化成枯骨,我们也不能分开。后来,我们发现那墓志铭上刻着‘不能同生,但能同穴’。我们全都欷歔不已,原来真有爱情这回事。只教人生死相许,竟由两个死去千年的古人来向我们演绎。”柯忺宇娓娓诉说,平静语调,却让人听得分外荡气回肠。

  我看见忻怡眼底的震撼。

  “考古工作是否需要体力?”我指着柯忺宁古铜色皮肤问。

  “当然,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饭。发觉营盘山遗址时,那个夏日,每日在太阳下暴晒足8个小时,皮肤像蚕一样褪了一层又一层。”柯忺宁露着白色牙齿笑,笑容明朗,有儒雅柯忺宇不能比拟的活力。

  整个晚上,我们都围绕柯忺宁的工作展开话题,我们提问,他回答。

  席间气氛居然十分融洽,而且热烈。

  连忻怡一直颦着的眉都展开了。

  临别时,大家居然有点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可口的食物、有趣的话题居然让这顿饭十分愉快。

  吃晚完饭,柯忺宇说他没开车,于是我们都坐了柯忺宁的车。

  柯忺宁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看外观简直破烂陈旧。

  可是居然有很好的音箱,放的居然是忻怡喜欢的“平沙落雁”和“梧叶舞秋风”。

  我简直差点晕倒。

  吉普车上听古筝曲?

  柯忺宁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我们常常在野外工作,山泉相伴,听古筝是绝妙的匹配。不过城市喧嚣,不适合听这么雅静的音乐。”

  接着柯忺宁把音乐关掉。

  可是这倒引起了忻怡的兴趣:“你居然听古筝?现在很少年轻人喜欢听这个了!”

  柯忺宁笑笑,很随意地说:“我们的工作是考古,一切古旧的东西都能引起我的兴趣。”

  “喜欢哪种古筝曲?我喜欢《长门怨》。”忻怡沉吟片刻问。

  柯忺宁豪气地说:“那太哀怨缠绵,我不喜欢。《阳春》、《白雪》我也不喜欢,太风雅。我喜欢《高山流水》、《秦王破阵子》、《平沙落雁》、《沧海龙吟》、《列子御风》这一类的,古筝也可以豪气悲壮、铿锵有力!”

  忻怡低下头浅浅笑。

  “怎么,你也喜欢古筝?”柯忺宁有点诧异。

  我忍不住说:“忻怡从小就玩古筝,现在是音乐学院教古筝的老师!”

  柯忺宁立即扬声道:“我可是在鲁班门前弄斧了?”

  “呵呵,不过是工作而已,算不得数!”忻怡一贯谦虚。

  “改天有空,一定听你亲手弹一曲,我一定在沐浴焚香后才登门!”柯忺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很少有人愿意听我弹琴呢,锦诗她们一贯说我附庸风雅,制造噪音!”忻怡也笑了。

  “对对对,我们都是焚琴煮鹤的俗人!”我笑着捶她。

  “呵呵,忻怡那你就不要对牛弹琴了,你要找知音啊!”柯忺宇插嘴说。

  呵呵,一语双关。

  忻怡立即颦起了眉头,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下车时,忻怡连头都没回。

  我倒看见柯忺宁目送她的背影。

  回家,我打电话给忻怡。

  “怎么样?心情突然坏了?”我问她。

  “是!他居然想把我推给他弟弟!”忻怡满腔怨气。

  “可是,弟弟明显比哥哥还技高一筹,虽然模样一样,但品位、质素、气度都胜出许多。他更男人!”我细数弟弟的好处给忻怡听,希望她不要食古不化,错失良缘。

  “不,他不是那个让我心动的人!条件好的男人很多,可是让我心动的只有这一个!锦诗,我并不以貌取人!”忻怡倔强的说。

  “可是弟弟与你更投契!”我继续游说。

  “是,我承认,可以与他做朋友,但是爱,只能给哥哥!”忻怡悠悠说:“自我上中学起,那个晨曦中的操场边,我便付出我的感情,不能再收回交给其他人了!”

  我暗自叹口气,这傻丫头,还真执著。

  晚上,我兴致勃勃地把柯忺宁的事情讲给志谦听。

  他又皱起眉头:“锦诗,什么时候你才能管得住自己不管闲事?”

  我嘟嘟嘴,没说话。

  “锦诗,一个人的感情,由她自己做主,旁人最好做观棋不语的君子,别用自己的好恶去影响别人。”志谦又开始叨念我。

  我赶紧走开。

  可是志谦忘了,旁观者清这个道理。

  也许,生活就像一部洗衣机,任何东西放进去,都会被绞成一团,纠缠不清,旁观者、当局者,统统都稀里糊涂。

  翌日上班,刚到办公室,便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值夜班的王医生异常疲惫,眼睛里全是血丝。但他仍然口气平淡地与我做正常交接,无非是又多了两床病人。

  最后,他突然叮嘱:“三十二床,昨晚心力衰竭,抢救了一整夜无效,可能过不了今天,是大限了。”

  我心里要顿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三十二床是张静初。

  突然悲从中来。

  是,我应该像王医生一般淡定从容,这么些年,住进来,再也走不出去的病人也见多了,我也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对,但是这一次,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颤。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纷乱的思绪,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

  我麻木地按例巡房。

  最后,才到重症监护室。

  隔着玻璃门,我竟不敢走进去。

  张静初散乱的黑发衬得雪白枕头上的面孔更加苍白没有血色,整张脸都显出淡青紫色。

  她已必须靠呼吸机维持最后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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