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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一个胖乎乎满脸流淌着汗水、浑身在颤抖的中年人哆嗦着说:他们的队伍到来时井下巷道里已全部断电,大家头顶着备用灯走了进去,估计爆炸地点离地面大约七八十米深,离井口一千多米远,现在还没有发现有透水发生。爆炸已导致巷道大面积坍塌,估计有五六千方,堵塞在巷道里。不过,奇怪的是,爆炸点可能不是一个,好像是连环爆炸。如果是这样的话,救人的麻烦就大了。

  “要救人。现在最关键的是做什么?你们的人员现在都在干什么?”郝智急急发问。“我们的队伍在塌陷的地方动不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先想办法给里面送风,然后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这些塌石。”队长蹲在地下,眨巴着眼睛画起井里的路线草图。“那有没有再发生爆炸的可能?”郝智问。队长说:“咱们这里的煤矿都没有瓦斯,所以自然不会爆炸的。至于里面刚才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爆炸,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再发生爆炸,那就得问这个矿里的工人,我们不好说。”郝智又仔细询问了里面的具体情况后,神情凝重地对身边的人说:“同志们,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尽千方百计抢救生还者。想办法往被堵塞的巷子里送风,时间长了那可会使人窒息的。同时组织人马开挖巷道,但一定要注意安全。”队长表态,鼓风机和往里输入空气的钢管他们已经开始架设,只是投入的人手不多,时间不等人啊!郝智问潘东方,你们青年营的民兵在哪里?潘东方大喊:“梁军,梁军,你的人呢?”黑暗里听到说,我们正在组织,马上就到。这时,来了几辆军用卡车,跳下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军人,姚凯歌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到郝智面前,军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集团军三团二营二百四十名指战员前来报到。”郝智迎上去和营长紧紧握手,说谢谢了同志们,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在队长的指挥安排下,他们都进到了井里。郝智看看表,沉着脸又看了潘东方一眼,一言不发地拿过刘勇手里的安全帽戴上,走进矿井里。

  永川煤炭埋藏不深,所以矿井打的都是斜巷,而不像其它地方的煤矿仅直上直下就达几百米甚至千余米。郝智戴了安全帽走进黑幽幽的巷道时,里面已临时通了电,昏黄的灯光被黑暗吸收,勉强能照个路。刚走了几十米,巷道变得狭窄低矮了许多,顶上没有支撑,只有那些眼看摇摇欲坠的巨石下,才有几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支撑着。郝智不想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敢多言,静谧里除了脚步声,就是从巷顶上流淌下来的滴水声。郝智利用这点工夫快速地思考着,总的看潘东方的救援工作算是及时的,但现在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井下埋进了工人,死人看来不可避免,但如果死人多了,那责任就重大了。不管怎么的,应该叫地区的媒体马上把情况报道出去,千万不要做那些捂着瞒着的傻事。于是,他大声问这里有没有记者,一个身体瘦小的人凑到跟前,说自己是《路山日报》的记者张汉铭。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他也没想什么就说,你写个简单的消息,把这里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发回报社,给你们温总编说马上见报。张汉铭有点愣神,魏有亮、马俑也停住脚步,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见这些人的神情怪怪的,郝智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对公众最起码的知情权的尊重。请马上和你们报社联系,就说是我说的。”

  郝智又把救护队长叫到跟前问,既然没有瓦斯,发生这样的爆炸会是什么原因呢?回答说,这些煤窑都是不规范的小煤窑,不具备现代化的开采条件,井下都是使用炸药炸煤,所以可能是爆炸技术没有掌握好的缘故。“这个煤矿是什么人开的?”黑暗里马上沉静了,“怎么,你们不知道矿主吗?潘东方,你知道是谁开的?”他点名要潘东方回答。潘说:“好像是青年营的吧,地界和产权还有过纠纷。我好像处理过这个事情。”听说是青年营的,郝智也不做声,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一个治山营,却在干挖山破坏环境的勾当,难怪他们营经济效益好,原来是什么都干,什么都敢干啊。

  坍塌地离井口不远,加上大家心急如焚,郝智一行十多分钟就走到地点。窄小的巷道聚集着许多工人,但大家显得束手无策,在这里干呆着。还有人在安慰几个嘤嘤抽泣的妇女。不像话,谁叫女人进到这里来?潘东方看着队长狠狠地批评甚至斥骂着,队长嘟囔说这几个婆姨都是埋进里面的矿工家属,人家是来救自己男人的。听队长这样一说,妇女们的哭声变得撕心裂肺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抢险紧张地进行了两天两夜,到第二日午夜三点的时候,送风的钢管才终于穿透巷道堆积物,鼓风机狠吹了一个多小时,焦急的人们对着钢管大声呼喊着名字,可无论怎么喊叫,那几根黑黢黢的管子就是没有传出一点声音。黎明时分,巷道的几千方堆积物基本清理完毕,在大家的期盼中,抬出来的却是四具尸首。

  以姜和平为组长的地区事故调查组很快拿出调查结论,结论认为发生矿难的永平煤矿属于集体矿,因为煤层太薄导致塌方造成的,属于自然事故。而死亡的矿工是因为全部被堵塞在巷道里,空气稀薄,导致窒息死亡。此前有媒体报道说在矿井里发生爆炸,纯粹是一种猜测。

  在给省里上报事故调查情况的同时,姜和平给郝智打电话,想和他谈谈,郝智说自己回到省城了,他说马上也回去。两人约好在省城里见面。

  日子过得真快,郝智的儿子郝乐要上初中了。要是根据户口所在地按学区划分上学的话,他家附近的那所学校是一个工厂的子弟学校,教学水平比较差。而在全省有名的华栋、电子、古城等几所重点中学,成了多少人拥挤的一条小道,为了能进这些学校,郝智被老爷子专门叫回家里,这是他到路山几年来,为个人的事情第一次回家。

  家事国事天下事,孩子教育是头等事。现在路山当地有许多家庭条件好点的人,都把孩子送进省城里来上学,有一些生意人话说得更直白:给娃娃进行教育投资,是最好的项目。即使有万贯家产,却生一个今天赌博、明天吸毒的败家子,那一辈子的努力只会前功尽弃。而孩子从小得到良好的教育,能上一个好的大学,将来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建设一个美满的家庭,这样的投资回报那可是比做什么生意都大啊!

  郝乐现在却叫他放心不下。这孩子天资聪颖但性格孤僻,也许和从小生活在他们这样残缺的家庭里有关,对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他认为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有最好的爷爷奶奶呵护,也比不上身边的父母对孩子的成长有利。而郝乐一出生,远走美国的母亲就成了他的陌生人。前段时间苏洁提出把郝乐接到美国去上学,和她完全是陌生人般的孩子咋可能去她的身边?在那位一身革命正气的爷爷身边,郝乐不会和爷爷有什么共同语言,爷爷讲打仗的战斗故事那是对学龄前儿童有吸引力的,现在的孩子喜欢的是《哈里?波特》,遨游的是网络世界,玩的是电子游戏。郝乐学习成绩一般,但说起网络来都叫自己汗颜。后来他发现,苏洁上次回来给的那台IBM笔记本电脑成了郝乐最亲密的伙伴,爷爷也把这玩意当成孙子学习最好的工具。这次回家,他和儿子做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儿子好像挺懂事地同意把电脑收起来。但毕竟是孩子,有些时候我们大人都因为迷恋而会走火入魔的,所以他还是准备给孩子换个环境,在全封闭的重点中学里充分发挥他的潜能。

  本来估计这事费点周折完全可以搞定,没有想到跑了一周下来连个眉目都没有。几个校长他倒是都见过,见人家牛皮十足的样子,他客气地递过去工作证,有点想证明自己是个人物的意思,同时他一再说明自己的工作很忙,所以请校长高抬贵手把孩子接纳。谁知那些校长们对他这个地委书记根本不屑一顾,有一位校长连工作证都没接到手里,就说请你理解,我们是名校,对于择校生,这里只认学习成绩。倒还有一位校长看了他的工作证后,停顿了好久,玩味地说,路山地委,书记!路山地区这几年可是很有名气噢,经济发展很猛啊!是不是?郝智连说,那是,那是。校长好像在等待他的下文,他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校长终于没有了耐心,干脆地说,要进我们学校的择校生,必须收赞助费的。他问那费用是多少?校长说,这就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定了,一般也要十来万吧,你这样的情况可能高点。我这样的情况?郝智暗暗思忖叫苦,地委书记就是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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