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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世界到底是谁的?(2)


  赵五六深更半夜地闯上门来找袁厅长.就是来报告邵长水家刚发生的那起“拓片”失窃案的。下午,厅党组开会讨论要不要撤消那个专案组=有两位党组成员坚决主张不撤。赵五六是其中最坚决的一位,跟两位主撤派的党组成员还认真激辩了一通。最后双方形成二比二的僵局=最后.袁崇生表了个态,才使局势整个逆转了。他说:“撤和不撤,都有理。但是从维护和保持省内当前大好的稳定局面来看,撤.似乎要比不撤更必要一些。你们觉得怎么样?”他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看那几位党组成员。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另一位一直主张不撤的党组成员马上改变了态度:“那就撤吧,当然以大局为重。我没意见。”“你呢?老赵。”袁崇生转过脸来征求赵五六的意见。”那就撤呗.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赵五六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这这么说,但心犹不甘,散会以后,赵五六想再跟厅长申述一下不该撤的理由。但厅长以马上要去参加省政法委召开的一个碰头会为由.委碗地拒绝了赵五六“再谈一次”的请求。假如单纯从案子本身的角度出发,袁崇生当然明白,不撤是正确的=劳东林这个案子里肯定包藏着“大猫腻”。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天肇事司机本人对劳东林并没有故意的加害意图,这件事也值得深究=因为.肇事司机本人对劳东林没有加害意图,并不等于说整个这件事就一定不会是啬于某个“圈套”和“阴谋”。有目击者反映.事发当时.在驾驶室里.除了喝醉酒的肇事司机外,还坐着一个中年人。事发后.这个神秘的中年人就消失了。很难说,在这辆肇事卡车撞向劳爷的那一瞬间,把着方向盘的到底是这个已经喝晕了的肇事司机.还是那个事后神秘失踪的中年男人……肇事司机逃逸后被抓.他死活也不承认事发当时还有这么个“神秘人”存。=现在暂时也找不到其他有力的证据来证实这“神秘人”的存在。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个重大疑点。在排除这个疑点前,就有足够的理由对这个案子继续侦查下去。同理,在排除这个疑点前,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匆匆忙忙地给案子下结论定性。但事实上,有关方面,以异乎寻常的“效率”,“办妥”了此案,给它定了性,做了结论。

  这样一起涉及谋杀的“车祸”案,按说应该由省厅直接过问。但最后的定性和结论却都没让省厅经手。这里有些情况,袁崇生没跟赵五六说过。说实话,他也不可能告诉他。劳东林车祸案发牛后不久,省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突然打电话给袁崇生,询问本省公安系统近年来的装备情况。经费匮乏,装备落后,一直是省公安系统的老大难问题。不说别的,就说我们一些基层县市局侦查员现在还开着老掉牙的普桑和北京212吉普,怎么去跟踪和追缉驾驶着帕萨特和宝莱的犯罪分子?曾经还发生过这样的事,犯罪分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掉转车头来撞我们的车,生生把我们几个侦查员憋死在被撞变形了的老爷车里。而他们由于座驾的安全防护性能出色,在撞击后,居然还能带伤脱逃。因此,强烈呼吁尽快改善公安干警的装备,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要彻底改变这个装备状况,有相当大的难度,不是一两笔小钱就能解决得了的。袁崇生逢人、逢会必谈此事。他是省人大代表,还到省人代会上写过提案。近年来,大中城市的状况已经有所改观,但基层县市局,情况仍然可以说“困窘不堪”。个别县局连工资都发不全,遑论装备?省里管钱的领导见了袁厅长,往往是能“躲”就“躲”,其缘故就是因为受不了他那“纠缠”劲儿。但这位副秘书长,手里并没有多大的财权,公安司法也不在他分工过问的职权范围之内,今天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谈这个“敏感的老大难话题”呢?经验告诉老袁,姜太公直钩子钓鱼,意当不在此。果不其然,在感慨了一阵公安系统的装备状况后,这位副秘书长突然把话题一转,提到了“劳东林车祸致死案”。副秘书长原先是代省长顾立源的大秘书。陶里根人。大学毕业回到陶里根,就跟上顾当了秘书。顾调到省里来担任省委副书记,又把他带到了省里。在顾被提起来当代省长的前几个月,他被放了到省政府副秘书长的位置上,也进入了政府系列。不久,顾便被任命为代省长,主管省政府的工作。这看起来好像是个巧合,但更多的人猜测。这是顾为了自己今后在代省长或省长岗位上更好地开展工作,所做的一个有意的人事铺垫。小伙子今年也就三十四五岁吧,嘴头子和笔杆子都相当来得,腿脚也勤快,还天生拥有陶里根那地方人的特色:热情,豪爽,仗义。再加上有顾副书记和顾代省长这么个背景,在省委省府大楼里可以说是一颗不容忽视的“政治新星”:那天,这位副秘书长就“劳东林车祸案”表达的主要意愿就是,希望能尽快把这档子车祸案了结了。事情发生在陶里根.希望能就近让陶里根交通管理部门调查处理。他这么说,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认定“劳东林之死”就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话,根据交通法规.交通事故本来就应该由事发当地的交管部门来处置。

  但是,他一个省政府的副秘书长怎么会有这么个“闲工夫”、这样的“闲趣”来过问这么一档子”交通事故”呢?

  那时候,厅里不少同志正“吵吵”着,要求厅里直接过问劳爷这起“交通事故”:这的确让袁厅长有一点拿不定主意了。

  当天晚上,还在犹豫之中的老袁突然又接到顾代省长亲自打来的一个电话。开始他以为代省长也来过问这档子事了,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紧张:但那天晚上,颐代省长在电话里一字没提这起“交通事故”,却谈了一个更为重大、更让袁崇生揪心的事:公安厅党组的人事安排问题。这也是一直在困扰着袁崇生的大事。老袁之前几任的公安厅长.都兼任厅党组的书记。只有老袁,被任命为厅长都两年多了,却只是厅长兼党组副书记。书记职位一直空缺着.为什么到他这儿.就不给兼任党组书记了呢?在哪儿出了问题?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并不妨碍他实际行使公安厅党政一把手的职权,但不管怎么说.他总归只是个“副书记”。厅里厅外,上上下下.对此,多多少少免不了会有一点议论,有一点看法,也让他多多少少感到了一点“压力”.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自在”。老袁还真没有为这事专门去找过省委领导,更没去找过公安部领导。他不是不能找,也不是不会找。他也没那么“清高”。但他有一个理论,实施了多年。他历来认为,找,是应该的。不找,是不行的。中国的干部太多,密密麻麻,乌乌泱泱一大片。你不去找,不去接近上级,就不可能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们就看不到你。不管你怎么努力,怎么廉洁,怎么出色,都有可能被埋没。因此,在一定阶段前,你必须得去找。当然,这个找,不是让你去做“交易”,不是去做“买卖”。而是要让他们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的优秀,特别是你的忠诚,要让他们感到,你是“他”的人,或是“他们”的人。谁掌权都喜欢用“自己的人”。这一点,古今中外,不管是打着什么旗号的,几乎无一例外。但是,官当到了一定层次,一定级别,你又不能再瞎找了,也不必去瞎找了。这时,你已经从水下浮到海面上来了。你已经进入他们的视线了。而到了这个层次,只要你不犯太大的错误,怎么进一步使用你、要不要进一步使用你,基本上跟你的个人工作表现已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主要是根据“需要”。而在上层,“需要”这件事,实际上是非常复杂、非常微妙、非常敏感,有时也是有点“说不清”、“摸不透”的一档子事。当然,你仍然可以花很大的工夫去继续“找”,甚至去投这“需要”之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也有“投机”成功了的。但这样做,风险太大,太累人。袁崇生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想实实在在做点事情的人,而且希望能做成一点事情。他相信,到了自己这个级别,只要实实在在地做成一点事情,其他问题就不是自己应该计较和能够计较得来的……但那天,顾代省长突然跟他谈到厅党组的人事安排问题,他还是被勾动了。从表面上看,顾代省长完全是在随意地聊天,听听他的想法而已;随后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干警的体能问题、心理问题、住房问题、去年那场警犬大比武问题……等等等等,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以至说到近期内他将召开一次省长办公会,专门研究解决当前公安工作亟需解决的某些问题。他请“崇生同志”,“把需要拿到办公会议上去解决的问题,按轻重缓急,排一下队,列出几条来”……省长办公会,当然不可能解决“厅党组书记”的任命问题。但代省长同志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电话里提到这个“人事安排”问题呢?代省长作为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省委常委会的主要成员,在人事安排上当然具有相当的发言权。这时,袁崇生忽然想起了白天那个副秘书长打来的电话=这两个电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经验告诉袁厅长.它们应该有某种联系……一种隐讳的、微妙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又可能是很直接的联系……忽然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立即让厅办公室主任给省交管局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不要过问发生在陶里根的那起“重大车祸事故”;然后又让厅办公室主任给陶里根交管局也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尽快着手查清事故真相.依法严肃处理,并把处理结果尽快报厅党组”。

  ……

  ……

  赵五六原以为,厅长在得知邵长水家被盗,而且被盗的是那样一个拓片时,一定会重新考虑撤消“劳东林专案”的命令。但他错了。袁崇生在得知这消息后.虽然似乎也显得挺重视的,还详细询问了被盗现场和丢失物件的情况.又问了问这“拓片”的来历,然后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这邵长水乜太大意了。干吗把这样一件东西放在自己家里?不过,这小偷儿的租也够大的,居然偷到我们刑警家里来了:”就再没说别的.然后就打开赵五六带来的那瓶茅台,鉴别其真假来了。事实证明.赵五六的那瓶茅台确是“假招子货”。然后他又很详尽地向赵五六传授起如何不用开瓶就能鉴定名酒真伪的窍门……然后又跟赵五六商量了一会儿究竟应该拿哪些问题到省长办公会上去求助……这时.已经快到十二点半了。厅长夫人不好意思明着“赶”赵五六走.只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带着万分的倦意,走进客厅来.话里带话地问道:“要不要给二位准备夜宵?看样子,还得给你们准备明天的早餐呐?”赵五六当然听得出这话的意思,要是搁在以往,他肯定就会很知趣地立马起身走人,最多再赖皮兮兮地说上一两句这样的话:“嫂子哎,甭再提什么夜宵和早餐了。反正这么些年.光听您说着要给我们准备夜宵和早餐,但到最后连个饺子皮儿我也没吃上您一个……”但今天,他就是不素。他不是不想走,他实在是走不了。这瞬间,身子沉重得僵硬得就像完全不听使唤了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他想不通啊。你想,我们的一个老刑警让人撞死了,留下那么多的疑点,而且整个事态还在发展之中,而袁崇生作为全省警察的总头头,怎么能容忍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就过去?在省里所有的厅局长中间,袁崇牛这人素来以特别能“护下”著称。“护下”就是保护自己的部下。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公安系统干部的一大特色。也就是说,公安系统的领导干部大多都特别“护下”。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这些部下们的生活工作状况了——全国每年光牺牲在工作第一线上的干警就有四五百,更别说负伤的有多少了。谁都知道,和平时期,真正用生命和鲜血做代价在工作的,还就数这个公安干警和消防队员群体。袁崇生的“护下”,不仅表现在他总是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部下争取福利待遇,争取提职提级的机会,还特别表现在为自己的部下“护短”上。干警个人出问题了,能不处理的,他决不处理;能不公开的,就决不公开。如果是单位出问题了,能替他们扛一扛的,他绝对挺身而出,为这些基层单位把责任承担下来。对此,他有句名言:“你们别跟我攀比。上头这一百斤的铁锤,砸在我头上,兴许只起个包,也就晕那么一会儿;要砸在你们头上呢,兴许就脑浆进裂,只能下辈子再当警察了。”他倒也不是容忍,更不是纵容部下们犯错误。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警察错了,你交给我来管。我管,是爹妈管孩子。你们管,就是自毁长城。正因为他对部下这种过于的“护短”,也出了些娄子,被人抓住过一些“小辫儿”,在省人代会上还受到过质询。很可能就是因为他这方面的“不足”,上边才迟迟下不了那个决心,让他兼任厅党组书记一职。但非常奇怪的是,这么一个爱护自己部下的人,偏偏在老刑警劳东林这个案子上,突然采取了这么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这确实让赵五六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车祸刚发生那会儿,袁厅长也是非常重视的,曾亲自带人到陶里根过问这案子。后来还让主管刑侦工作的焦副厅长亲自跑了一趟。这后来……后来又是怎么一回事了呢?

  赵五六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不会直截了当地去探问。虽然他和厅长之间私交极深.多年来工作上的默契和配合,使他俩在平时的来往中,让人几乎都看不出什么“上下级”之分。但赵五六绝对是个明白人。他清楚,上下级就是上下级。上级可以不把你当下级,但你永远得记住自己是下级,尤其在关键时刻关

  键问题上,必须严守这样的差别,一定要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历史的经验永远在告诉我们:得意忘形.一定会后悔莫及。

  难道劳东林这档子事,真的涉及了“省上的某位领导”?

  赵五六闷坐着的时候,袁崇生也闷坐着。袁崇生非常清楚赵五六这会儿“赖着不走”到底是为什么。他非常感谢赵五六这时候能保持这样一种沉默,而不再追问他、为难他。这就是“老搭档”之间的“配合”、“默契”和“相知”=没有这样一种“配合”、“默契”和“相知”,这支队伍就没法带;勉强带了,也没法去“攻城掠地”。

  又过了一会儿,赵五六才抬起头,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其实是多余的话:“我是不是该走了?’'

  “喝够了没有?喝够了.你就走呗。”袁崇生故意装得好像没瞧出赵五六的心事似的,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准备送客了。赵五六只得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他忽然愣了一下,想到,既然没谈成别的,何不趁此机会,把邵长水定岗定职的问题落实了?这已经把人家拖得挺够呛的了;便问袁崇生道:“专案撤消后,怎么安置那个邵长水?”

  “放一放再说。”袁崇生回答得很干脆:

  “还放啊?”赵五六表示了一点异议。

  “急啥?有吃有住,工资按月发着,还不缺他活儿干。放一放再说:”

  “那……那也行……”赵五六不再坚持了,一边说,一边又继续往外走去:走到门厅里了,他回转过身,伸出手去跟袁崇生握手告别,想不到袁崇生却跟他来了这么一句:“你真走啊?”这真让赵五六有点哭笑不得:“嗨,我不走行吗?我不走,嫂子得举着擀面杖来赶我了。”“嗨嗨嗨,你这个赵五六红嘴白牙,瞎说什么呢?谁举着擀面杖赶你了?你找找。我们家早就不使擀面杖了……”袁夫人跟在后头大声笑道。袁崇生冲着夫人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避。等夫人回了她房间以后,他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天我本来就想把你找家来说事的。你不觉得劳东林身上还很有些谜没有解开?”“还解个啥嘛?专案都撤了,就这样吧。”赵五六赶紧大声嚷嚷

  了一句,算是表示自己对白天党组会做的那个决定的不满。“是吗?”袁崇生默默地一笑,低下头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了一句让赵五六大为意外的话,“谁说过专案撤了,这些谜就不用去解了?谁说过,我们一个老刑警让人撞死了,就可以不明不白、将就过去了?”“可……”赵五六张了张嘴,却没说下去。跟袁崇生一起工作

  几十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这人表面看上去特别憨厚,实诚。从心地来说,也确实比较憨厚实诚;但心地的憨厚实诚并不说明他没心眼儿,更不说明他“缺心眼儿”。相反,他是个极善于拐着弯去解决问题的人。说得好听一点,这人“极内秀”,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相当的“机巧”和“善变”。当年的老厅长(李敏分的父亲)就这样说过他:“你呀你这个袁崇生,要是能把握住自己了,就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一旦要把握不住自己,那呀……”老人家没“那呀”下去,只是曲起一根中指,在袁崇生前额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据袁崇生说,他这一辈子都记得“老厅长”这一下“磕”——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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