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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木刻楞屋子里的灯光(3)


  邵长水早就听说,接受赵总队布置任务,是一种享受,也是一次重大考验。它往往让你胆战心惊,无法推托,但同时也让你心神向往,热血沸腾,以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今天切身地大概齐地领略到一二了。

  邵长水没再说什么了。他还能说什么?还有啥可说的?!!

  随后,他们又初步研究了一下案情。

  当然,首当其冲的是劳爷留下的那个“谜”,也就是他留在那个“红鳟鱼”小记事本和那块椭圆形真皮钥匙链上的那些“英文字母”。拿到这两件东西后,赵总队就着手破译。但是用了多种破译方法,也请省安全厅的密码专家,拿到电脑上,用了一些比较先进的密码破译软件,也没能破解出这里头的秘密。

  “你琢磨过这档子事吗?”赵总队问。

  “你们没让我过问的事情,我怎么会去瞎琢磨呢?”邵长水忙谨慎地答道。

  “真没琢磨过?”赵五六支棱起眼追问道。

  “我……”邵长水打格愣了。

  “长水,咱们以后要经常打交道。所以,有句丑话我要跟你说明白了。做事为人固然要讲分寸,但你不能老这么跟防贼似的,对谁都防一手,这就让人没法消受了。”赵五六有点不高兴地“训斥”道。

  “我没那意思……”邵长水忙红起脸解释。

  “听我把话说完。”赵五六立即打断他的话,“你我都是干具体活儿的人。干活儿就得讲个实在。在咱们公安系统,说话做事当然得讲究内外有别。但我们都是内部同志,对自己同志千万别绕弯子,使小心眼儿。我身边不留这一号人。明白吗?”

  “是……”邵长水忙答道。

  “你怎么考虑这些英文字母的?”赵五六又问道。

  “我是这么考虑的……”虽然劈头盖脸挨了一通“粗暴”的训斥,但邵长水心里突然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让他觉得这个“黑脸总队长”无比的可亲可近,“首先,我觉得应该肯定,劳爷绝不是在故弄玄虚,不是在借此做秀。一个老刑警可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他绝对不会拿案子来做秀,更不可能在一起命案上胡来。他留下的这两件东西里一定正经隐藏着一个重要的重大的秘密。它一定跟劳爷数月来在陶里根的秘密调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否则,他不会在临死前,拼着命也要把它递给我……”

  “这才是大实话。我同意这个分析。”赵总队说道。

  “我想,我们……我们能不能不走那些特别复杂和高级的破解途径来破译它呢……”接着,邵长水又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一个建议。

  “为什么不用把它看得特别复杂和高级?为什么可以走简单和直接的路径来解决它?”赵总队皱起眉头问道。

  “可能……可能也是我的一种直觉吧。我觉得……据我了解,劳爷好像并没有受过特别高深的密码编制训练……”邵长水解释道。

  “啥高深训练,他压根就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连最初级的训练也没受过。”被赵五六拦截过一次话头后,便一直在一旁没再作声的李敏分,这时插话道。

  赵总队为什么不回避这位跟办案基本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办公室“前主任”,反而还要跑到他家里来找自己谈话,一起分析研究案情?这个李敏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个曹楠丫头为什么一边声称应该回避他,一边却又跟他走得那么近?她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这一连串的问题,邵长水心里一直在打着鼓,纳着闷儿,但表面上却不做任何表示,仍然平和地说道:“……是啊,我想他肯定没受过什么高级编写密码的训练。从常理上来说,他也不可能请一个这方面接受过高级训练的人,来为他编写这些密码。所以我觉得,如果那些英文字母确实是他使用了某种密码而编写成的,他使用的那密码可能不会特别复杂,不会充满了学究气、特别高级、特别先进的那种。最有可能的是,他自己创造了一种非常简易可行的方法,把这些想要留给组织上的情况,转化成了密码字母……”

  “嗯……这个思路有点意思……”赵总队显然对邵长水的这个分析很感兴趣,立即跟李敏分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从李敏分那里也得到了充分的肯定,然后又问邵长水,“这些英文字母会不会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密码,只是一种无意义的书写练习而已?”

  邵长水在回答这问题前,先问了这么个问题:“我们对记事本里那些空白页面做过检测没有?劳爷是否用某种密写方法在这些空白页面上留下了什么文字?”

  赵五六答道:“检测过了。那些页面确实是空白的。”

  邵长水立即又说道:“那我敢肯定,这些英文字母里一定有名堂。我觉得劳爷绝对不会拼着最后一口气,给我一些完全空白的页面和毫无意义的字母书写练习。”

  “那好,我们就从这儿找突破口,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用你的思路来破解这些英文字母里的秘密。”

  “一个星期?”邵长水忙为难地笑了笑。他心想,您赵总队带人忙活了三四个星期都没找着个头绪,我一个星期咋行啊?我比谁多长了个脑袋?!

  “先试试吧,不行了再说……”李敏分说道。

  “不是试试。而是必须把它拿下。一个星期,必须拿下。”赵五六当即否决了李前主任的“试试”说。

  “那你就努力干吧。一个星期之内把这个英文字母谜给破解了。”李敏分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应和着赵五六,这么对邵长水说道。

  随后,赵总队还跟邵长水讲了这么一个情况:他们初步摸了个底,发现劳爷在陶里根期间一直很“本分”。除了干着那个盛唐公司保卫部经理的本职工作外,他几乎没有干过任何分外的事。

  “可能吗?”邵长水一愣。

  “但我们摸底所得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有情况不是说,劳爷还邀集了几位老同志帮他一起搞‘秘密调查’?”

  “我们找了一些人。他们都说,劳爷在陶里根没跟什么司法界的人来往过。上班下班,他总是独来独往,也没见他搞过啥秘密调查。”

  “是吗?”邵长水诧异地问,并长嘘了一声说道,“那就太奇怪了……如果真是那样,他怎么会产生自己可能会被谋杀的预感?再说,那天,他在跟我见面前,带上了这本神秘的小记事本和这把同样神秘的钥匙,显然是有重要情况要向我述说和交代。这说明他在陶里根还是做了一些相当重要的事,并且搞到了一些特别重要的情况。如果不是这样,后来所发生的所有的那些事情就都没法解释了。难道劳爷纯粹是为了要作弄我们才安排了这一切的?他没变态吧?”

  在李敏分家谈完话的第二天,赵五六给邵长水配备了两个助手,并且在省城近郊那个规模宏大的省武警总队培训基地里,给他们找了两套既安全又安静的房间,让他们开始了艰难的破解密码的工作。一周的限期很快就过去了,邵长水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种种“简单易行”的破译方法,却都不见成效。而且到最后,也跟赵总队他们先期经历过的那样,陷入了同一个怪圈:破解的方法越用越复杂,手段越用越先进,请教的破译专家也越来越高级,但困扰在这个“秘密”外围的迷障却依然重重又叠叠,曲曲又弯弯。经过七天七夜的挣扎,事情显然仍停滞在“一筹莫展”的困境之中。

  与此同时,又发生了几档子既让邵长水感到恼火、又让他困惑不解的事情:首先,赵总队一再叮嘱,这件事一定要对外保密。但没过几天,外头就有人知道了。个别人甚至打电话到邵长水家里来探问,你们家的老邵是不是躲在外头破译劳爷留下的什么“密码材料”?有人甚至还知道他们“躲”在武警培训基地里。紧接着,邵长水曾经预料过、也是让他比较担心的一档子事情也发生了:社会上、以至省厅内部风传起这样一种说法,劳东林在临死前根本就没说过什么“谋杀”的话。“谋杀”一说,完全是邵长水一手“泡制”出来的。这家伙刚调到省公安厅,邀功心切,故弄玄虚,有意把一件挺简单明白的事情厚厚地包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其目的就是为了在厅领导跟前显示自己多么有能耐,让领导尽快注意到他,把他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内部还有人甚至“愤愤地”来责问,你们这样干,是否存心把矛头对准省里某一位刚提起来的年轻领导,是否是有意在助长和附和社会上一股借口“反腐败”,否定改革成果,搞乱人心,扰乱大好稳定局面的阴风,把矛头对准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惟恐天下不乱?你们没瞧见中央有关部门已经明令禁止中央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播出反腐败的电视剧了吗?这些人甚至指名道姓地说,像邵长水那样“官迷心窍”,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混进省公安厅这样一个专政机构核心要害部门来的,真要好好地查一查……

  在此期间,赵总队倒是从来没催问过进度,也从没跟他提及过那些“风言风语”。一直到七天限期结束的那天夜里,他才亲自到培训基地来了一趟。“还是没啥进展?谈谈情况吧。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上了?”听完汇报,他往椅背上一靠,目不转睛地盯着邵长水审视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话,“再给你一个星期时间,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就走了。当时邵长水真是觉得愧疚万分,啥话也说不出口,赶紧起身,带着那两位助手,默默地跟在赵总队的后头,送他下楼。走到楼梯口,赵总队对那两个助手说:“你们二位就不

  用再跟下楼了。我跟老邵再单独说点情况。”两位助手很知趣地忙止住脚步。

  到了楼下,邵长水才发现,赵总队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他把邵长水招呼上车,关上车门,在车内默默地坐了会儿,才对邵长水说:“再给你七天时间,这可真是最后的期限了……”

  邵长水忙不迭地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不是我要逼你……是上面催得紧。”赵总队叹了口气。

  “我知道……”

  “有人搅和着要我们马上中止对劳爷之死的调查,马上解散你们这个专案组。”赵总队又补充道。

  “是吗?”邵长水一惊,“什么理由?”

  “理由?很简单嘛。他们觉得,车祸的性质已经整得非常明白了,完全可以排除‘谋杀’的可能性了。这个专案组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存在下去。专案组存在一天,社会上的风言风语就会存在一天。这个专案组已经成了省内政治上的一个不稳定因素了,早该把它撤消了。”

  “这是啥话嘛。我们反倒成了政治上的不稳定因素?整个儿一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嘛……”邵长水轻轻地反驳道。

  赵总队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长水,你再认真回忆一下,劳爷临死前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说到‘谋杀’的时候,情绪咋样?是非常肯定,还是挺犹豫,挺没把握的,或者只是在猜测?”

  “咋了,您也在怀疑我了?”

  “你看看你这个同志,一事当前,先考虑个人得失,这样怎么能做好工作?”

  “是。是……”邵长水红起脸,忙点头称是。

  “我和东林共事这么些年,在这个公安厅里,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这家伙身上确实有一些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也可以说是让人觉得比较讨厌的地方。他平时也老会给领导找些麻烦。但作为一个公安干警,一个刑警,在敬业精神和专业特长方面,他确实又是没得可挑的。他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从来不说假话,不肯做违背他自己良心和感情的事。他这人一生如果说确实还吃过什么大亏,也就是吃在了这一点上。为人太耿。拿现在最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他太‘自我’。我敢这么说,他这条命也就是送在了这一点上……”说到这里,赵总队突然激动起来,眼眶也湿润了;然后低下头去长叹了声,闷闷地说了句,“可有人就是不让往下查啊……”可以看得出,为了坚持闹清劳爷之死的真相,坚持不解散这个专案组,他和在他背后支持他的那些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沉重的压力。而这方面的情况,他还不能向邵长水和盘托出。可以看得出,有许多的难言之隐正在折磨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他断然说道:“只能再给你一周时间了。砸锅卖铁,成不成,就这一锤子买卖了。”邵长水也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的决心。然后赵总队突然又提及祝磊。他说:“对他的自杀,你近来有啥新的想法?”

  “咋了?那边有突破了?”邵长水忙问。

  “唉……”赵五六轻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要有突破就好了。”

  “找到那个给您递纸条的人了吗?”邵长水问。

  “……”赵五六又摇了摇头。

  “这……这……”邵长水本来想说“这怎么搞的嘛。那个人应该很好找的嘛”,话到嘴边,立即意识到这么说出去,可能会伤着总队长;再说出口时,话已变成了,“这……这的确有一定的难度……”。

  两个人默默地又坐了一会儿,邵长水歉疚地说道:“我这儿破不了密码,给您加重了许多负担。在祝磊的事情上,又插不上手,给您分担不了啥……不过……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劳爷的遗体火化了。听说祝磊的遗体也火化了。这事不知道是谁做的决定,无论如何是有点草率。尤其是祝磊的遗体,是自杀,还是他杀,尸检是非常重要的定性手段。在没有最后定性前,这遗体是万万烧不得的。”

  “你觉得祝磊的死还不能定为自杀?”

  “您觉得可以定为自杀吗?”

  “……”赵五六默默地看了看邵长水,没做任何反应。

  “当时在查看祝磊尸体时,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不怎么明显的淤血痕迹。”

  “我也注意到了。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这淤痕如果是在他跳窗那一刻产生的,那就能说明太多的问题。”

  “……”赵五六又不说话了,只是直瞠瞠地看着邵长水。

  “……他们的遗体既然已经烧掉了,也就没办法了。但撞死劳爷的那辆车不知道保存在咱们手中没有。别让人再把这车也给毁了。当然,我也是在瞎鸡巴操心罢了……”

  “还有啥要说的?”过了会儿,赵五六又问道。很显然,他对邵长水说的这些话,还是很感兴趣的。

  邵长水沉吟了一下说道:“有句话请总队长转告有关领导,我邵长水解不开这‘密码’,不等于别人也解不开。就算我们刑侦总队的人都窝囊,都无能,都解不开这密码,也不说明劳爷留下来的这些东西里边就没有隐藏着秘密,更不能据此就轻易下结论说,劳爷不是被谋杀的。”

  赵总队慢慢地回过头来非常沉重地说道:“兄弟,要真到了那一步,拿不出任何干货来跟人说,那就没法交代了……你我就等着挨板子吧……等着挨大板子吧……”

  “自古以来都有破不了的案和解不开的秘密。怎么轮到我们头上,事情就会变得那么严重?”邵长水略有些不平地说道。

  赵总队苦笑了笑道:“这话,不该由我们自己说,也不该去跟人计较这一点。作为我们自身,就一条,把手头的活儿干好,干漂亮了,干扎实了。活儿干得不好,你就啥也别说,啥也说不了。明白吗,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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