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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群猴大闹枫树坪(5)


  蔡桂花把水烧滚了,拐子牛端来一盆热水,让刘福田给孙卫红洗头。这母猴有一头毛毵毵的头毛,像真丝一样光滑,柔软,发亮。刘福田抚摸一下,手感极好,犹豫了一两秒钟,不知怎么下手。但是,刘福田忽然看到孙卫红不屈不挠地盯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不由怒火中烧。他咬咬牙,把一盆烫手的热水浇在孙卫红的猴头上。孙卫红受了突然一烫,唧唧狂叫。随即,刘福田给孙卫红的头毛抹上香皂,搓揉一阵,孙卫红头上就堆满了像雪花一样膨胀起来的肥皂泡。有那么一霎间,孙卫红感到很舒泰,很过瘾,想起吴希声常常给它洗头洗澡的情景,竟然稍稍安静下来。刘福田从拐子牛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剃头刀,像个理发师傅一样,一丝不苟地给孙卫红剃头刮脸。孙卫红感到一阵阵凉风从头上刮过,看见金丝般的头毛纷纷飘落,也许是对一头秀发的无比惋惜,或者对刘福田手中凉飕飕的利器的恐惧,它叫不出声了,浑浊的泪珠沿着皱巴巴的脸颊叭嗒叭嗒掉下来。

  拐子牛在一旁看着刘福田极其认真地给孙卫红剃光了头,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嘿,没了头发,连猴哥也难看了,像前些年剃了阴阳头拉去游街的大破鞋。

  蔡桂花听到"大破鞋"三字就有些不高兴,撇嘴啐道,呸,破鞋?破你妈的骨头!你放个狗屁也能臭遍十座山!

  拐子牛这才知道犯了忌,连忙改口说,不,不!我看是像剃了阴阳头拉去游街的地主婆!

  蔡桂花转嗔为笑,哼,这还差不多!

  莫耍贫嘴了!快给我端盆凉水来。刘福田干起操刀杀生的活儿真像个刽子手,兢兢业业,严肃认真,不容有人在一旁聒噪。刘福田又给孙卫红的光脑壳浇凉水,洗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不见一丝毛茬儿。孙卫红的光脑壳白里透青,闪闪发亮,像个双目仍会转动仍会眨巴的活骷髅头,把蔡桂花吓得一声尖叫,连忙掉转头去,却又舍不得走开。那个封闭的年代,可供人们散心解闷的活动实在太少,有些人难免把杀戮生灵当作一出好戏来看。面对孙卫红经受破脑开瓢的凌迟酷刑,蔡桂花也有一种既想看又怕看的好奇心。

  刘福田又大声吩咐拐子牛,快,阿牛哥啊,把炉子火锅搬上来!

  拐子牛把小炭炉端上桌,再坐上个大铜锅。炉里炭火熊熊,锅里煲满了豆腐、香菇、粉丝、芋卵、笋尖和金针菜,早开锅了,热气腾腾,香飘盈屋。这时刘福田拿起一把小锥锤,在孙卫红光溜溜的脑壳上比比画画。看来刘福田对这道工序不甚老到。他只听说过猴脑壳正中偏右有一小块薄薄的软骨,只要小锥子轻轻一敲,就像打开个小瓶盖,大滋大补的东西就全在里头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

  孙卫红一声接一声惨叫着,翻起目珠皮瞅着刘福田。它知道大难即将临头,出于求生的本能,它发出告饶的哀号。蔡桂花看见刘福田手中的小锥锤指向猴脑壳,更是心惊肉跳,就用双手掩了脸,而一丝怯怯的目光,仍由指缝中飘泄而出。

  刘福田也觉得屋里的气氛太紧张了,就收起小锥锤,大声响气说,喂,阿牛哥啊,把酒筛上,把酒筛上!大家都先喝两口酒,压压惊,壮壮胆,就不害怕了!

  拐子牛给三个酒盅筛满了酒。刘福田领头举起酒盅,三人都一饮而尽,果然胆子壮多了。蔡桂花不再以手障目,看见刘福田手中的小锥锤在孙卫红的天灵盖上比比画画,突然手起锤落,只听橐的一声脆响,唧的一声惨叫,猴脑壳就开了个小口。里头盛满了液浆,呈灰白色,随着孙卫红的垂死挣扎,还微波荡漾,飘起一股白色的热气,那就是被刘福田奉为山珍极品的猴脑。蔡桂花再细看一眼,见那猴脑有点像雪白的奶酪,但没有奶酪的油光闪亮,上头还牵扯着几丝淡青色的脉络和撒着些许猩红色的斑点。不由干呕两下,掉头奔出门去,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东西。

  来,开动呀!刘福田已经满脸涨红,精神亢奋了,用一把小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起白花花的猴脑,放在火锅里一烫,立即凝结成块,像豆腐花似的,飘散着奇异的香气。

  吃呀,吃呀!刘福田先尝了一口,抿着嘴细细品味,禁不住连声赞叹,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嘿,猴脑真是个好东西!啧啧,鸡鸭鱼肉都比不上的!

  拐子牛尝了一口,也叫好不迭,嗯,好吃,好吃,桂花,你也尝尝吧!

  蔡桂花用筷子掐了一粒,慢慢送进嘴里,目光直直地品味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哝道,跟吃豆腐脑差不多,没多大意思!呸,呸,还膻臊得恶心!

  孙卫红耷拉下脑壳,目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无限悲哀地瞅瞅刘福田,又瞧瞧拐子牛。孙卫红在荒山野林里生活过一辈子,见过多少山兽啊!豺、狼、虎、豹、熊,还有大象、山獐与麋鹿,有食肉与食草之分,可是眼前这三只两脚兽该属于哪一类?就是食肉的豺狼虎豹,也是把对手弄死了才当作食物来充饥的,哪有把个活物生吞活剥凌迟折磨一丁点一丁点活活吃死了的呢?他们还能称之为高等动物吗?这些个疑问,孙卫红至死也想不明白。

  刘福田吃得有滋有味,嘴里咂出响声,脸上泛着红光,频频劝酒。牛哥,桂花,喝酒,喝酒!有老酒压一压,一点膻味也没有!

  脑壳开了瓢的孙卫红,开头还哼哼唧唧地叫,很快,大概是发音神经受了损伤,它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但目珠一直是圆睁睁、滴溜溜的,蔡桂花就看见那桂圆核般的金色晶体里,有痛苦,有哀怨,有困惑,有火焰。蔡桂花又撇过脸去,说,你们吃吧,我恶心,我要吐!她说着真的呕了两声,连忙奔到门外,吐出一大摊乱七八糟的秽物。而后她就再也不敢上桌,只坐在一旁看着两个饕餮之徒从容不迫地折磨孙卫红。

  刘福田像在溪圳里戽水捉鱼似的,不断地用勺子舀着猴脑浆,在火锅里烫成洁白的豆腐花,呷一口酒,啖一块猴脑,额上脸上早挂满了汗珠。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侃侃而谈,像发表演说一样发表人生感慨。刘福田说,吃了猴脑,人准定会变得更聪明!哎,这个社会,这个年头,斗争太复杂,太残酷,光靠人脑已经忙不过来呀!就说走路吧,人人都有一双眼,两条腿,谁还不会走呀?可是你走着走着,就走错路线,嘛咯时候栽个大跟斗把小命也赔进去都不晓得的……

  刘福田的话戛然而止。他想到江青、张春桥等几员大将无缘无故地突然从报纸和广播上消失了,一颗心便空落落虚缈缈地悬了起来。

  火锅在桌上热烘烘烤着,老酒在肚里火辣辣烧着,猴脑在嘴里热乎乎烫着,刘福田却是感慨欷歔,眼里噙满目汁,鼻下淌着鼻水,席间的气氛就有些郁闷而伤感了。

  拐子牛给刘福田添满酒,劝说道,刘主任,喝酒喝酒,想那些恼人烦心的事做嘛咯?

  刘福田一仰脖子又干了一杯。阿牛哥啊,桂花啊,我和你们家的交情也不算浅了,如果有朝一日,我刘福田栽了跟斗倒了霉,你们不会看着不管吧?

  刘主任,你这是说嘛咯话呀?蔡桂花给刘福田添满了酒。好端端的嘛,会栽嘛咯跟斗?当年汀江县跟你一块贴大字报造反起家的,有多少人呀!能混到你这个份上的,还有谁?

  那是!那是!刘福田又得意而且开心了,来,喝酒,喝酒!桂花,猴脑你不吃,酒总该喝两盅吧!

  孙卫红脑壳里的脑浆快要被舀空了,它的面部神经已经完全瘫痪,嘴巴、鼻子歪向一边,目珠皮耷拉下来,一张猴脸就变得丑陋不堪。但是,孙卫红这时仅仅是脑死亡,它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动。目珠皮偶尔轻轻一撂,无力地轻飘地投来一瞥,目光中已经没有哀怨,却放电似的噼哩叭啦地喷射出点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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