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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3)


  刘福田嘿嘿冷笑:"谁这么聪明,编了个稀奇古怪的故事来蒙我!"

  春山爷把刘福田带到窗台前:"你自己看看吧,是不是蒙你?这窗台上还有一串猴哥的爪子印,一直用脸盆罩住,这会儿还能看个清清楚楚呢。"

  秀秀的房间也就是刘福田的房间,他当然很熟悉,但自从刘文革出了事,他就没回来过。一跨进房间,刘福田就嗅到一股逼人的阴气,不觉双眉紧蹙。自从摔死了心爱的崽,秀秀怕风怕光怕太阳,成天把门窗关得严严密密的。茂财叔点了盏风灯,秀秀又摁亮手电,让刘福田在窗台上细细看了许久。果然,那里上有四个爪子印,像四朵梅花瓣,清晰而醒目地落在窗台上。刘福田心里暗想,他妈的!真是怪了,怪了!这畜生还真可能是杀害我崽子的凶手啊。

  但刘福田城府极深,决不会把心思写在脸上。他反剪双手,在厅堂上踱着方步说:"光看这些爪子印么,也说明不了问题咯;这村子靠山,柴狗野猫进村偷鸡叼鸭也是常有的事。"

  春山爷说:"这哪是柴狗野猫呀,明明是猴哥的爪子印。你再仔细看看,两个脚趾短点的,是后脚;两个指头长点的,是前爪。这不是猴哥能是嘛咯山兽?"

  "嗯,嗯!"刘福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就等我逮到那只猴哥,审个清楚再说吧!"

  "山里的猴哥可不是你想逮就能逮到的。"春山爷急了,嗓门一下炸开来,"再说,猴哥又不会说话,你怎么个审法?"

  大家都把目光盯着刘福田。善良的山里人,包括一向看不起吴希声的茂财叔,都晓得人命关天,平白无辜把个知青哥绑送到县里去,现在又要办嘛咯学习班,罗织他的罪名,真是天理难容。

  大家七嘴八舌央求着:"刘主任,别冤枉好人了,快快把吴希声放了吧!"

  "唉!吴希声我们可是救不了了。"刘福田脸上竟是万般无奈的样子,"我的崽子是不是他杀死,已经无关紧要了。"

  春山爷吃了一惊:"哦?你这话是嘛意思?"

  刘福田说:"吴希声犯了更大的罪。县革委会在知青队办学习班,就是查他的案子。"

  "嘛咯案子?啊!他会犯嘛咯案子?"春山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眈眈地盯着刘福田,"请你讲清楚一点!"

  "这个吗?"刘福田脸孔绷紧,莫测高深,"县公安局已经掌握许多材料,吴希声有严重的政治问题,他犯了'恶攻'大罪。"

  春山爷还是一头雾水:"嘛咯恶公恶婆的?我们山里人是石碓打石臼,讲究实(石)打实(石)的,请你讲具体点!"

  刘福田解释道:"这个'恶攻'么,就是恶毒攻击中央首长,恶毒攻击中央文革,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

  秀秀陡地吓了一跳。因为她已经从报上看到有好几则消息,说某某某、某某某,就因为犯了"恶攻"大罪而被判了死刑。可是,秀秀怕刘福田猜到她和希声之间的秘密,硬是不敢吱声,只好把满眶泪水往肚里吞。

  春山爷说:"刘主任,我还是听不明白,他吴希声到底讲了嘛咯冒犯王法的话?你能不能讲得更具体点,更实在点!"

  "杨春山,你不要逼我!"刘福田一下把嗓门放开了,"吴希声讲的都是些犯上作乱的反动话,谁敢重复?谁敢扩散?要犯杀头大罪嘞!"

  刘福田这一番话,可把小小的枫树坪镇住了。乡亲们就将那座正在办学习班的知青楼,与吴希声的性命紧紧联系在一起。有事没事,都想去知青楼看看。可是里头住着公安,门口又有民兵站岗,神秘兮兮,深不可测。社员们便装作拾粪、捡柴和呼鸡寻狗的,常常在楼外转悠,又探头探脑往里瞅。乡亲们真不敢相信,那座知青楼里难道真能藏着一两个国民党特务?那个斯斯文文、心地善良的吴希声,还真能是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这个年头,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枫树坪这一带山高林密,是猴哥出没的世界。自古至今,猴入民宅、猴猪抢食、猴犬同窝、猴猫相戏,这类怪事屡见不鲜;猴抱幼婴、猴奶孩子、猴哥救人、猴哥报恩的故事,也时有所闻。但是,刘福田最初听说小文革是一只猴哥弄死的,他压根就不肯信。自从看过秀秀房间窗台上那些猴爪子印,刘福田不仅信了,而且还听乡亲们说,那只猴哥脖子上戴着个铁圈,八成是吴希声豢养过的那个孙卫红,他就更加气恨难消。刘福田觉得他的右胳膊隐隐作痛起来。一年多前,孙卫红狠狠咬了他一口。刘福田卷起袖子看看,胳膊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真是旧恨新仇,不共戴天!刘福田的腮帮骨鼓了起来,牙根咬得咯咯响了:

  "孙卫红呀孙卫红,老子不宰了你下酒吃,老子就不姓刘!"

  在办学习班紧张忙碌的日子里,刘福田有好些天在午休时间,独自潜回秀秀家的小院,藏在柴禾间里守株待猴,要打孙卫红的伏击。

  从柴禾间的小窗望出去,三丈开外,是一株绿满枝头的乌桕树,离乌桕树一丈来远,就是秀秀的睡房。刘福田听他丈人老说,那畜生很可能是先上了这棵乌桕树,再跳上对面的墙头,然后钻进秀秀房间的。刘福田想,仅一箭之地,只要孙卫红一出现,把它一铳撂倒那是十拿九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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