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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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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希声抱过秀秀的小崽子之后,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他时不时伸出双掌看着,仿佛还能闻到小崽子留在手上的奶香;他又常常从小窗探头朝对岸秀秀的土屋眺望,巴望听到小崽子好听的啼哭声。吴希声脑子里成天乱哄哄的,不停不歇地搅和着个疑团:那个小崽子果真是自己的种吗?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有一天,吴希声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去闲坐。那个半桶子水医生医术不算高明,案头却有不少医书。吴希声佯装对医学颇感兴趣的样子,这本书翻翻,那本书瞅瞅,终于在一本介绍人类生理常识的书中看到一则小知识:男人与女人做那种事,健康的青年男子一次射出的精液所含的精子,有二亿至五亿之多。这个天文数字把吴希声吓了一跳!他细细回想,他和秀秀那次匆匆一触,虽然没有达到高潮,但是,也不能排除有几个性子特急的精子根本就不听使唤,提前发起攻击,冲进对方腹地,与一个成熟的卵子合二为一,孕育出一个小生命。这种假设如能成立,那个小文革是自己的亲生儿就百分之百的毫无疑问了。 人类的天性真是不可抗拒。自从知道自己确实当了父亲,吴希声就时时刻刻牵挂着那个可爱的孩子。由此,他又牵肠挂肚地惦记秀秀。吴希声敢断定,秀秀跟上刘福田肯定不会幸福。那个当代薛蟠,那匹"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结婚不久,就常常到"大众影院"去厮混,后来又强暴了蓝雪梅,他能如何对待秀秀,可想而知。咳,如果不是自己顾虑重重,优柔寡断,秀秀会从自己身边走开?会上了刘福田的套子?唉,我真是罪莫大焉! 事实上,吴希声这种痛悔之心也不是今天才有的。自从秀秀说要出嫁那一刻起,吴希声就知道他将失去的人儿是多么珍贵。他在心中反复追问自己:你是不是真心爱着秀秀?回答是肯定的。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屡屡不敢跨越那关键的一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坚守着当小提琴家的梦想,同时又背着沉重的家庭包袱。可是,在报考县文宣队落榜之后,吴希声又经历了两轮推荐知青上大学,枫溪公社已有不少幸运儿有了鲲鹏展翅的机会,而他却怎么也走不出枫树坪。纵有凌云志,徒做黄粱梦,吴希声慢慢地心如死水。就有一段时光,吴希声渴望与秀秀结婚生子,像个传统农民那样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可是,秀秀早已被刘福田所占有。唉,打此以后,小提琴闲挂起来了,秀秀突然离去了,吴希声的生活中没有音乐,没有色彩,没有女人,没有亲人;衣服脏了没人洗,被褥破了没人缝,房间乱成鸡窝狗窝没人收拾;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嘘寒问暖,憋着一肚子苦闷没人倾吐……这日子仿佛从灿烂的春晨遽然变为灰色的黄昏。吴希声这才明白,失去秀秀,就等于失去精神的支柱,失去他生活的全部。 于是,一向沉静孤独的吴希声,现在是惶惶然不可终日了。他一天要无缘无故往枫溪对岸跑好多趟。有时在石拱桥上闲坐,有时在溪岸边溜达,而真正的目的是想再见一见他的亲儿子。可是,吴希声一直没勇气跨进秀秀家那道一尺来高的门槛。不管是秀秀还是秀秀她阿爸,吴希声现在都怕。他便痴痴地站在门外,偷听小院里头婴儿的啼哭,偷听秀秀亲亲昵昵地叫着孩子的昵称。 怪了,秀秀不叫小崽子做"文革",而是叫他"珠珠""珠珠"什么的,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小名。 吴希声即使只能获得这么一丁半点可怜的信息,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就很满足,很陶醉,去了一次又盼着下一次。有一回,吴希声正像做贼似的向秀秀家东张西望,秀秀抱着小崽子突然从院门里闪了出来。四只久违的眼睛突然对视,倏地发亮了,闪光了,放电了,喷火了,秀秀的嘴巴皮轻轻地翕动着,正要说话呢,吴希声却是一脸尴尬,一脸惊慌,车转身,逃一般跑走了。 然而,回到了知青楼的吴希声,心却留在溪那边。回味起刚才秀秀那火辣辣的眼神,半张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吴希声毫不迟疑地断定,秀秀还是爱着自己的,秀秀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多没出息呀,一撒开脚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吴希声依然不敢去找秀秀。刘福田虽然许久不回枫树坪了,万一碰上茂财叔,怎么下得了台?再说,他担心现在的秀秀已经不是从前的秀秀,人家是有夫之妇,有子之母,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 吴希声这么左思右想,直到了夜深人静,忽然想起拉琴。自从报考县文宣队"政审"通不过,希声心灰意冷,这一年来极少摸琴。秀秀和刘福田的新婚之夜,他心里痛苦极了,一个人躲在房里拉了《梁祝》;今天,他一想起秀秀怀里的小崽子──自己的亲儿子,又有一种强抑不住的冲动,非常想拉琴,或者说,非常想借用琴声来倾诉心中的郁闷。吴希声打开漆黑的皮革琴匣子,取出那把维约姆牌小提琴,调了调弦,试了试音,右手风摆柳枝一样拉弓推弓,一串华丽的音符便从窗洞飞了出去。他不胜惊异,怎么一拉又是陈钢、何占豪的《梁祝》? 悠悠的琴声被春夜的薰风吹过枫溪,吹进秀秀的房间。怀里奶着小崽的秀秀不由悚然一惊,坐了起来,斜倚在床柱子上。秀秀立即听清,这是希声在拉琴,拉她十分熟悉的《梁祝》。一年前的深秋时节,他们在汀江之畔山盟海誓,希声给她拉过《梁祝》,后来又多次给她拉过《梁祝》。在秀秀跟前,希声心欢气爽时拉《梁祝》,心胸气憋时也拉《梁祝》。《梁祝》的节奏、旋律和每一个音符,几乎都刻在秀秀心头了。秀秀记得,那支曲子的起始乐段是轻柔而舒缓的,在她眼前展开一幅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画面;从梁祝结拜到长亭送别,则缠绵悱恻,断气回肠,道尽了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悲情。曲子发展到抗婚,就有雷鸣般的激越,风暴般的呼号;继而乐曲突然从高峰跌落,转入低沉的慢板,那是万般无奈的倾诉和咏叹……现在,秀秀又听到这支久违的乐曲,希声似乎把心制成了琴,把脉制成了弦,用血谱写曲子,拉出的琴声如泣如诉,把她一颗柔柔的心揪紧了。 一会儿,秀秀便满腔热血沸腾,满脸梨花带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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