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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瞒天过海(4)


  拐子牛过去做过箍桶匠,走村串户,很见过些世面,讲话很有鼓动性。刘福田带头给他鼓掌。有些人看着茂财叔开荒地里瓜豆累累、青菜油绿,早就嘴馋眼红,也跟着大喊大叫:"对,铲除它!拔掉它!"

  地头批判会很快推向高潮。刘福田把手一挥,一些二赖子、小泼皮立马闯进茂财叔花团锦簇的菜园子,摘瓜的摘瓜,割菜的割菜,连香葱、大蒜、生姜、韭菜也一扫而光,片叶不留。

  茂财叔眼看着满园子瓜果菜蔬,转眼间只剩一片残枝败叶,一堆黑土污泥,气郁胸闷,虚火攻心,哇啦哇啦吐了几口鲜血,一病不起。

  秀秀请来赤脚医生,给阿爸号了号脉,瞧了瞧舌苔,医生说茂财叔犯了心头痛。这种诊断不无道理。人的五脏六腑包裹在皮囊内,摸不着,看不见,凡是心焦肺郁、肾虚肝肿、胃胀脾疼,那个年代没有科学仪器检查,山里人一律称之为心头痛。茂财叔哼哼唧唧,不置可否,赤脚医生以为自己的诊断确切无误,上山采来些青草,挖来些树根,放在小石臼里捣成汁,捶成渣。这些神秘兮兮的操作,既是严防祖传秘方天机泄露,又增加了中草药的权威性和神秘性。秀秀对那碗黑得像墨汁一样的药汤,就抱有极大的希望。

  "阿爸,起来喝药吧!"秀秀已经万分焦急地催了阿爸好几遍。

  茂财叔挣扎着坐起来,喝了口药汤,又全吐了,满屋子散发着青草苦艾的气味。

  秀秀站在床前直埋怨:"阿爸,你看你!你看你!"

  "咳,秀!"面色焦黄的茂财叔摇头叹息,"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阿爸这病吃药没用的!"

  "阿爸,医生说,这是他家的祖传秘方,一吃包好的,快快喝了吧!"

  "没用的,没用的。阿爸这病没药可医。阿爸活到五十六了,你阿妈三十七岁就走了,你阿爸比阿妈多活了十九岁,你阿爸该知足了!"

  茂财叔静静地躺着,死活不肯喝药。他知道自己一没受寒,二没中暑,三没有犯肺痨。他真正的病根在心窝窝里。那天地头大批判会开过后,他像被打中七寸的大蟒,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地瘫做一团烂泥。一个堂堂正正的作田好手,一个活了五十六岁的老人,被人指名道姓地说三道四,被人在大庭广众讥笑奚落,他王茂财还有脸面做人吗?还有那个瓜果累累的菜园子,是王茂财家的聚宝盆呀!现在果树砍了,瓜菜毁了,许多年来起早摸黑洒在菜园子里的心血,换来一顶臭气烘烘的"资本主义尾巴"的大帽子,这年头还有我王茂财的活路吗?

  阿爸难言的心病,秀秀自然也是晓得的。阿爸自尊、好强,又胆小如鼠,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壳,怎经得起地头一场大批判?自从那天挨了批,阿爸吓丢了魂,饭不思,茶不饮,院门不敢出,柴门不敢迈,一天总有好几次,站在窗口呆望那个被抢劫一空的菜园子,然后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再然后就砰地一声放倒在床上,像死去一般。这样折腾了三天三夜,咳,就是个好端端的彪形大汉,没病也得蜕去几重皮呀!

  放在桌头的药汤慢慢凉了,秀秀心里也阵阵发冷;药汤苦艾的气息消散了,秀秀心头的苦涩却更加浓烈。她垂泪而侍,不觉之间,深秋的寒气悄悄袭来,黑魆魆的夜色便充满了这祸从天降的农家小院。

  这时大队通讯员来到秀秀家,通知说,刘主任有要紧事要找王秀秀,请她务必快快去一趟。秀秀脸板板地回道:"我忙,我要照顾阿爸,没得空闲!"

  谁知病恹恹的茂财叔却特别耳尖,硬撑起半边身子哀哀地央求道:"秀,你要吓死我不成?刘主任叫你去,你敢不去?啊!"接着,咳嗽连声,好像又要呕血。

  秀秀拗不过阿爸,只好跟着小通讯员去大队部。

  秀秀没有料到,刘福田这次召见,真是热情得有些过分了。他不像跟别人谈话那样,总爱坐在那张古色古香、居高临下的太师椅上。不,刘主任绝对是把秀秀当做老同学来款待的。光从座位排列就能看出平起平坐的礼遇:两张竹制沙发中间搁着一张毛竹茶几,茶几上,两杯刚沏好的香茶清香四溢,一盘柑橘红彤彤的,一碟炒葵花子香喷喷的,都是供不会抽烟的女人闲聊助兴的果品。一见秀秀进屋,刘福田快步迎上来,老远伸出热情的手:"秀秀,坐,请坐!请坐!"

  秀秀把手搭在背后,不肯作出应有的回应,冷冷地说:"刘主任,我没得空闲,你有话快说吧!"

  "嘿嘿!嘿嘿!"刘福田满脸挂着讨好的讪笑,"坐,坐,你总得先坐下才好说话呀,你看你看,竹竿一样戳着,怎么说话?"

  秀秀勉强坐下。只用半边屁股挨着竹沙发,好像随时准备起身逃跑。

  刘福田说:"秀秀,对不起!我知道,因为前些天的批判会,你还在生我的气。"

  秀秀正襟危坐,一脸寒霜:"我一个平头百姓,敢吗?"

  "其实,秀秀,你们当社员的,也就在巴掌大的田地里过日子,哪里知道我们当干部的难处。"

  "哼,你有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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