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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盟海誓(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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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会儿,秀秀又忐忑不安了。她发现应考者中有几个女知青长得活泼水灵,歌也唱得好,舞也跳得棒。那个水平呀,只有画报上、电影上见过。秀秀就担心希声要是进了文宣队,还不被这些俊妹子勾了魂去?秀秀有些心猿意马了,突然听见"眼镜"叫了声"吴希声!"秀秀忽地把眼瞪大了,看见希声稳步向台子走去。挺潇洒地一提腿,一猫腰,一跃上了台。 希声左手握着提琴,右手拎着琴弓,交叉地搭在小腹上,静静地站了片刻,微微一抬头,一起手,小提琴牢牢地夹在左下巴和左肩之间,然后右肘抬起,成曲尺形,弓与琴成为一个大钝角,停在半空中。这个姿势大约保持了两三秒钟,秀秀才听到轻柔而有几分惆怅的旋律,水珠四溅般从琴弦流出,渐渐地湿润了整个大厅。霎时,唧唧喳喳的说话声、走动声、喝茶声都消失了。乐曲在大殿上空飞翔,像只鸽子带着鸽哨在空中盘旋。秀秀觉得人们的呼吸也憋住了,排演厅里除了琴声,再没有别的声音。秀秀在夜校里听希声拉琴不知有多少次,但是,从没有今天这么好听。秀秀听到泉水从悬崖叮咚跌落,听到鸟儿在林子里婉转歌唱,听到花开,听到草长,听到雨声,听到雷鸣,听到春天的萌动,听到冬天的颤栗……琴声有时把秀秀带到清晨的溪埠头,她在清粼粼的溪水里洗脚浣衣;琴声有时又把秀秀带到月光朗照的田野,她和希声在追撵一只奔突的野兔。希声手中的小提琴是多么听话多么奇妙的玩意儿呀!啧啧,他那双手是多么灵巧活泼!特别是左手的五个手指,像蝴蝶在花间翻飞,如鱼儿在水中畅游。秀秀就想起希声那双手可是从来也不肯闲着,砍樵的时候,希声捡起一枝树枝,他会当作琴弓在肩膀上比比画画;在田头歇息的时候,希声抚着锄把,他左手的五指抽筋似的不住动弹。她听希声说过,"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演员演戏是这样,琴手拉琴更是这样。难怪希声的琴声能征服排演厅里上百号考生与考官。 一个多么了不起又捉摸不透的书呆子呀!盯着吴希声,听着他的琴声,秀秀双眼被泪花儿打湿了,视线有如雾中看花一样朦朦胧胧。 琴声戛然而止。秀秀仿佛从梦中突然醒来,听见排演厅里响起掌声如雷,看见"眼镜"站了起来,握着希声的双手一个劲地抖动。希声呢,不笑,不说话,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像珍珠一样缓缓洒落。 面试之后,人们慢慢散去了,吴希声仿佛还沉醉在刚才的演奏中,带着些许惆怅,慢慢地踱出文庙。突然,他看见秀秀从大石狮子后头闪了出来。 希声吃了一惊,问道:"秀,你怎么来了?" 秀秀冷冷地回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希声还想说什么,秀秀不搭理,只管掉头往前走,希声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头。一会儿,他们来到汀江岸边,在一块花岗岩上并排坐下。希声知道秀秀生气了,又讪笑着问道: "嘿嘿,怎么来得这样快?坐拖拉机?" 秀秀说:"坐嘛咯骨头!我是开动我的两轮自行车,走了一个透夜呢!" 希声看看秀秀脚上的布鞋沾满了红土,更加心疼了:"啊!你摸黑赶了八十里山路,一点也不害怕?" "我怕嘛咯,怕?"希声看见秀秀双眉一扬,竟有一副睥睨一切的气概,"除了你变心,豺狼我不怕,虎豹我不怕,死也不会怕!" 希声感动不已,同时双脚也隐隐作痛。昨天白天,他徒步进城,一双脚板上打起一串串大血泡。秀秀是个女子,漏夜赶了八十里山路,那是个怎样的惊人之举…… 希声嗫嚅着说:"我,我……我怎么会变心呢?你真是!" "我来问你,"秀秀愠怒未息,脸上还是阴阴的,"你为何不辞而别?" "我没有离开枫树坪呀,怎能算不辞而别?" "你报考文宣队,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个问题早在希声意料之中,答案张口就来了:"秀,这事我当然要跟你商量的,而且也去找过你,可我在你家院门前转了好几圈,就是不敢进去。" "我家有狗会咬你?" "我怕你阿爸。" "我阿爸会吃了你呀?"秀秀的语气还是气呼呼的,而脸上却再也绷不住,竟绽出一丝笑容。 "你阿爸要肯吃了我,我倒乐意,反正我这样窝窝囊囊的,也早活腻了!"希声也乐了,回答变成调侃,"就不知道,你阿爸会把我烩了吃呢,还是红烧了吃?" 秀秀噗哧一下笑了,在希声肩上亲切地拍了一下:"你就会胡说八道!" 秀秀知道,她阿爸死命反对她跟希声好,像防贼一样防着希声,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了。就拉过希声一双白皙细嫩、手指特别细长的手,左看看,右瞧瞧,说,"哥,你这双手真厉害呀,拉出的曲子有多好听!嘿,把上百个来应考的人都镇住了!" 希声说:"不是我的手厉害,是练的。我五岁就学小提琴,直到今天,练了十多年了。" 秀秀把头靠在希声瘦削的肩膀上,轻轻地说:"哥,我现在想好了,你要是考上文宣队,我不敢留你了。你这份天才是不该埋没的。枫溪水浅啊,养不住你这条龙的,咳,我也没这个命……"一向活泼坚强的秀秀忽然变得很伤感,目汁叭嗒叭嗒掉下来。 希声有些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江秋水泛起一圈接一圈的涟漪,两个年轻人单薄的衣衫里灌满了风,竟有点不胜仲秋的寒意了,便情不自禁地挨紧了些。希声一手揽紧秀秀浑圆的双肩,一手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耳语般说道:"秀,好好的嘛,你这是怎么啦?" 秀秀不理希声的茬,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哥,你要是走了也不能忘记我,你还是我哥。" 希声也是心里沉沉的,宽慰道:"我能不能考得上,还没个准呢,怎么说起这些话?" 沉默一会儿,秀秀一脸庄重地提议道:"哥,我们就在这里起个誓吧!" 希声惊异不解:"起誓,起什么誓?" "哥,你考上了,我给你自由,任你远走高飞,你就是我亲哥。" "万一我考不上走不了呢?" "万一你考不上走不了,你就要安心留下来,爱我一辈子,你就是我的人!" 多么纯真可爱的姑娘啊,既懂事明理,又一往情深,他吴希声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音乐虽然是他的至爱,小提琴虽然是他终生的伴侣,可秀秀也是活在心头一个可亲可爱的人儿呀!希腊神话中有一位集美神与爱神于一身的阿芙罗狄忒,我为何不能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希声拉着秀秀的手,毫不含糊地说:"秀,我就是走得了,离开了枫树坪,我也是你的人,我会一辈子爱你的!" "哥,你这话我爱听!"秀秀望着灰蒙蒙的田野,脸上挂满了灰蒙蒙的忧伤,"可是你一进了文宣队,就是公家的人了,有多少漂亮姑娘围着你团团转呢,你还能记得起我?" 夕阳染红了一江秋水,热浪一波接一波在吴希声胸中汹涌。孙卫红占过的一个凶卦,他早抛到九霄云外,只一味地做着阿芙罗狄忒的美梦,拢着秀秀的双肩安慰道:"别说进县文宣队,就是进了上海交响乐团,我也不会忘了你的。秀,我要把你接到城里去,我要用我的小提琴养活你,我要让你上学,上不了学,我就自己教你学文化。我要……" "不!哥!"这时的秀秀倒是十分理智,十分冷静,制止了希声。"你说得比你拉的曲子还好听,不过,我不敢信!山里妹子讲究实打实。我还是那话:哥,你如果考上了文宣队,你就算我哥,我给你自由,任你远走高飞;万一你考不上,你就要安心留下来,你就是我的人,你要一辈子爱我!哥,我们起誓吧!" 夕阳西坠,汀江的水色慢慢暗淡了。希声心里却依然一片明丽,不假思索说:"好,我们起誓!" 希声激情澎湃地拉了一曲《梁祝》,代替他忠贞不渝的誓言。 《梁祝》是支中国式的小夜曲,在六十年代初的中国乐坛曾风靡一时。它时而欢快活泼,时而情意绵绵,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悲怆激越。在碧水彤云之间飞扬,在萧瑟秋风之中回旋。秀秀的心完全融进一曲天老地荒、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之中,感动得满脸悲戚,梨花带雨。 ①"肃社党"是"肃清社会民主党"运动的简称。1930年9月党的六届三中全会以后,邓发作为中央代表到闽西苏区推行王明"左"倾路线,发动了一场不应该发动的肃反运动,使数以千计忠于革命的同志无辜遇难。闽西"肃社党"运动是严重的臆测和逼供信的产物,教训极其惨烈而深刻。1931年7月,闽西党的领导人郭滴人、张鼎丞同志到瑞金向中央苏区作了汇报,在毛泽东、周恩来同志的直接干预下,滥捕滥杀才被彻底遏制。事实证明,所谓社会民主党,在闽西苏区根本不存在,纯属子虚乌有。──摘自《中共福建地方史·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福建省委党史研究室著,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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