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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盟海誓(2)


  "算!算!我认你这个老街坊了。可你也不该宰鸡杀鸭的呀!"刘福田大咧咧地在大位上落了座。

  吃过几道菜,喝过两盅酒,刘福田深感宾至如归。蔡桂花又用热辣辣的目光瞟着刘福田:"刘主任,你兴许不知道,我还是你手下一名造反战士哩。"

  "哦?"刘福田愈发惊诧,"你也是'八'派?"

  "当然是!不过,我只是个小兵。你是'八二八'派的总司令,你不会认识我这个小兵拉子。"

  "那是,那是。"刘福田笑了,三分抱歉,七分得意,"我当'八'派总司令的时候,全县的'八'派战士至少有十万之众,我,我真的好像没有见过你。咦,你……你是属于哪个分部的?"

  "我是'饮服司'("县饮食服务行业造反司令部"的简称)的。我们是少数派,被'阿保'们压得抬不起头。刘主任,记得吗,(19)67年2月16日那天,'八'派在县体育场静坐,那时你已经是'八'派的总司令,你站在检阅台上指挥我们唱歌……"蔡桂花戴上"造反"红臂章的时候,才十七八岁,也没明确的想法,只觉得游行、唱语录歌,以及开会批斗"走资派",挺好玩挺刺激挺过瘾的,就稀里糊涂掺和进去。至今一想起那段时光还激情澎湃,很是留恋。

  "嗯,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刘福田也陷入深深的回忆,脸上有一副追思往事的表情。

  "你领着我们呼口号,你领着我们唱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几千上万张喉咙,唱得整个汀江县都能听见呀!"蔡桂花兴奋不已,脸上愈发红彤彤的油光贼亮。

  "哎呀呀,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在一条战壕里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啊!"刘福田站了起来,热情洋溢地跟蔡桂花握手。

  蔡桂花的小手雪白柔软,热热乎乎,刘福田心里就有麻酥酥的感觉。本来已是爱不释手,可是看见拐子牛虎视眈眈地坐在一旁,他连忙把手松开。

  握过手的蔡桂花愈发激动,泪花闪闪地说道:"你看看,刘主任,你算不算我们的稀客?是不是我们的贵宾?"

  刘福田点头不迭:"是,是,我真高兴,今天能在这里碰上老战友!"

  蔡桂花不断地夹菜敬酒,刘福田又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直至半醉,才起身告辞。

  在苦竹院吃过一顿美餐,刘福田就不要春山爷给他派饭了。他只要下来蹲点,便一头扎到苦竹院,到拐子牛家喝茶蹭饭。这家除了有酒有肉,还有个秀色可餐、谈话投机的蔡桂花,叫刘福田胃口大开。一来二往,刘福田跟蔡桂花就成了好朋友。他甚至把既定目标王秀秀暂时放在一边了。那个丑妹子一心盯上吴希声,尽管自己又献殷勤又许愿,总像拿热乎乎的腮帮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春山爷曾多次提醒刘福田,老往苦竹院跑群众影响不好。刘福田反问道,有嘛不好?春山爷支支吾吾,咳,这个,这个……刘福田说,人家陈大牛,三代老贫农,还是个残疾人、"五保户",我多关心点不应该?有些话春山爷真不好意思开口,话就说得黏牙倒齿的,我、我、我是讲那个蔡桂花……刘福田双眼一瞪:蔡桂花怎么啦?手工业工人的女儿,响当当的"红五类",革命的依靠对象啊。春山爷又吞吞吐吐地提到群众反映,说那个苦竹院是"大众影院"……

  "屁话!"刘福田气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旗手江青在雷霆震怒时也爱用这个极其不雅的词汇。"我知道,人家家里不过客人多一点,爱热闹一点,就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大惊小怪!杨春山,你不能再这样老糊涂了,以后有谁敢污蔑革命群众,不能听之任之,要严肃批评,坚决制止!"

  春山爷说不过刘福田,也乐得免去派饭的麻烦,就任刘福田三天两日乐颠颠地往"大众影院"跑了。

  刘福田是离枫树坪不远的刘家村人。不满周岁,他爹娘在田里插秧,突遇暴雨,一家伙被雷电劈死在田坝上。年过古稀的爷爷抱着嗷嗷待哺的小孙子,一筹莫展。说来也巧,刘福田的亲婶子还在襁褓中的小崽子前个月刚刚夭逝。那婆娘眼角的泪水没有擦干,两窟奶水依然汹涌如泉,就把孤儿刘福田一把抱了过去,掏出个胀鼓鼓的大奶子往他小嘴里塞。自从吸了阿婶第一口奶,刘福田就过继给阿叔阿婶做儿子。阿叔是个三拳头砸不出个屁来的憨古佬,阿婶却是个奸刁枭恶的烂婆娘。她自己没再屙下个亲崽之前,还能把刘福田当个人看;待刘福田长到六七岁,阿婶再屙出个崽子来,刘福田立马就成了她的小奴隶。她亲崽吃白米饭,刘福田吃红薯汤;她亲崽穿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刘福田身上补丁叠补丁;她亲崽睡棉被暖床,刘福田总是在柴禾间的稻草窝里过夜。在外人跟前,阿婶叫他"阿田,阿田!"十分亲昵,甜得流蜜;家门一关,却常常动用家法,把刘福田抽得青一道紫一道的。这种极不公平的待遇,连阿叔都看不下去了,时不时偷点米粄红薯给刘福田充饥。可是一被阿婶发现,就是一顿恶狠狠地喝斥:"羊食草,狼食肉,牛牯耕田到死饥辘辘。自古到今都是这个理!我们家凭嘛咯要添个小饭桶?啊?你总爱充好人!当善士!好人善士有哪样好当的?老话说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把那小崽子当老祖宗老佛爷供吧!总有一天要爬到你头上屙尿屙屎哟!"……

  阿婶是乡间的语言大师,那些带有强人逻辑的俚语民谚,张嘴就来,既让刘福田一辈子受用无穷,又让他一辈子受害匪浅。

  在阿婶的打骂声中,刘福田一直熬到十三岁,才有了上学的机会。也不是阿婶突发善心,而是阿婶的亲崽到了上学年龄。从枫树坪到邻村一所完小去上学,要爬十多里山路,阿婶要给亲崽找个伴儿,这才叫刘福田也去做了个老童生。刘福田很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把小阿弟侍候得像个公子哥儿:上坡背着,过桥扶着,下雨打伞,天热打扇。首要任务是当好跟班书童,顺带着读点书识几个字。刘福田就是在这所小学跟王秀秀同了几年学。秀秀至今还能记得,这个显然要比一般同学大上五六岁的老童生,还算天资聪敏,又特别用心,学习成绩蛮不错的。可是,刘福田才上到五年级,他的小阿弟敢于独自走那十多里山路了,阿婶立马叫他辍了学,要他在家挑水、砍樵、拾粪、栽菜、种地、倒马桶,当个小长工使唤。公社书记看着于心不忍,便把刘福田收到公社当一名小通讯员。

  "文革"前一年,县委书记下来蹲点,长住枫溪公社。公社书记把照料县领导生活起居的一切杂务交给了刘福田。刘福田聪明伶俐,手脚勤快,把县委书记照顾得比住高级宾馆还要舒泰。比如,书记经常下队参加干部会、社员会,早晨自然起得晚一点,刘福田不仅把洗脸的热水打好了,连刷牙的口杯也贮满了不冷不热的温水,牙膏也挤好了,不长不短的一溜儿,沾在牙刷上,牙刷呢,又一字儿横在口杯上。如此这般,县委书记起床后自然省事多了。书记洗漱的时刻,刘福田就到书记的卧室倒尿盆、叠被子、扫地、抹桌子,顺带着把书记的臭袜子、短裤头和脏鞋子,也洗刷干净。再比如,书记喜欢喝两口老酒,可是那个年代农村贫穷落后,公社小街上没有酒店,干部下乡得跟贫下中农"四共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与共同参加阶级斗争),到哪去过酒瘾?机灵鬼刘福田就到社员家弄来几斤水酒,又进山抓蝈,下田摸黄鳝,保证书记夜里独斟自酌美美地吃一顿夜宵。

  当时的公社干部都当面嘲笑刘福田,说你这小子的服务精神也太差了,让书记上茅房带手纸擦屁股多不方便,你狗嘴里的舌头白白长了?啊!你该用狗舌头去舔呀!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县委书记保证舒服透顶,将来准会赏你个芝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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