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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猴结怨(3)


  刘福田把手刀一砍,把话说得斩钉截铁:"不,我一定要去枫树坪蹲点。枫树坪是个革命基点村,却老是摆脱不了贫穷落后帽子,怎么对得起流血牺牲的革命先烈?这个决心我是下定了,我要亲自抓一抓枫树坪,两年以内,一定叫它旧貌换新颜,盖头兜底翻个个,你们等着瞧吧!"

  刘福田这个决定,可把春山爷急坏了。枫树坪大队自然条件虽然差些,可也排不到"末一名"。公社成立的时候,上头好大喜功,把枫树坪的粮食产量定高了许多,"三年困难"时饿死了不少人。春山爷为了对付高指标,高征购,让社员们填饱肚子,早好些年就开始领着各小队搞"瞒产私分"。现在,刘福田要下来蹲点,睁大眼睛死盯着,叫他们怎么动作?到了十月粮荒,叫社员们喝西北风呀!夏收夏种动员大会一结束,春山爷立马赶回枫树坪。他连夜饭也顾不上吃,立即召开干部会,精选上百号青壮劳力,漏夜开进山垄,提前抢收早稻。

  那次夜战的场面,吴希声终生难忘。那些天云淡风轻,月光如水,春山爷带着一支抢收队伍,在好几条田垄里同时铺开战场。社员们连话也顾不上说,水也顾不上喝,割禾的一拉开骑马蹲裆步,就没直起过腰;打谷的像擂响惊天大鼓,嘭嘭嘭,从夤夜一直响到天明。当启明星在东方天边闪亮的时候,挑着新谷的后生哥们,蹚着一路露珠,撒下一路欢笑,大步流星往村里赶了。

  突击抢收的日子,吴希声忙得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是春山爷特别挑选的大队会计,要指导各小队算好工分账和预分账。这"瞒产私分"虽然是偷偷摸摸的勾当,可也乱来不得,田里产多少,仓里装多少;进仓多少,出仓多少;张三分多少,李四分多少,一笔一笔都要算得一清二楚。账目虽然不能对上公开,却要让社员人人心里有数,才能公平,才能服众,才不会先从内部乱起来。社员抢收三天三夜,吴希声的乌木算盘也嘀嗒嘀嗒敲了三天三夜。他眼里扯起血丝,双颊青灰一片,整整掉了十斤肉,才把全村六百多口的口粮、工分粮、"五保户"的保命粮,核算得斤两无误。

  当几条山垄田收割完毕,新谷晒干,谷坪扫净,把该分的粮食分到各家各户,人人喜上眉梢的时候,一辆"东方红"55型拖拉机,突突突地进了村。那个年代枫溪公社还不通公路,公社主任也不配小轿车和吉普车,刘福田为了抖抖威风,就叫了一辆拖拉机把他送到枫树坪。

  春山爷安顿刘福田在大队部住下。第二天,领着他进山看庄稼。那都是些水冷土瘠尚未收割的高山田。春山爷念了一首民谣:"田丘尺六,田坎丈六,耕牛唔①到,手扒脚辘;无陂无圳,靠天食粥。洪水一冲,一坑到笃(底)。汗流浃背,谷枝蜡烛。田鼠偷食,鸟子又啄。辛苦一年,填不饱肚。"春山爷一口气唱完这支哭穷歌,又说,"刘主任,你看看,我们大队尽是些臭屎田、山坑田,还能不戴贫穷落后的帽子?"

  刘福田拍拍胸脯大声响气说:"杨春山,你等着吧,两年之内,不叫枫树坪改天换地,嘿,我刘福田就四脚着地爬出你们枫树坪!"

  杨春山年过半百,在村里辈分很高,又是闽西暴动①时期的老赤卫队员,乡亲们无不尊称他春山爷。可这刘福田,仗着自己是公社第一把手,开口杨春山,闭嘴杨春山,大大咧咧,趾高气扬,像葫芦上瓜棚,摆出蛮大的架子。

  刘福田一到枫树坪蹲点,就心急火燎地想见王秀秀。但是,那个年代的干部讲究"亲不亲,阶级分"。秀秀家是富裕中农,不能成为访贫问苦的首选对象。刘福田学着当时一些地县大干部的样子,这家军烈属屋下坐了坐,那家"五保户"家里看了看,该做的官样文章做了个足,第三天,日暮时分,他双手搭在后腰上,在枫溪岸边来回踱着官步,好像在观看风景。其实,他心猿意马的目光尽在溪埠头上溜来溜去。那里有一长溜婆娘子山妹子蹲在捣衣石上浣衣洗菜。刘福田看不见她们的脸,只能看见她们高高撅起的臀部,像一长溜不住扭动的圆圆的肉球。这真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让刘福田浮想联翩:嘿,谁想相媳妇挑女人,这里可是最好的去处!从那些大的小的肥的瘦的和不大不小肥瘦适中韵味无穷的肉球,你能判断出哪个是婆娘子,哪个是山妹子,哪个胖,哪个瘦,哪个俊,哪个丑,哪个正在含苞待放,哪个已经生过崽子。刘福田听过许多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那也是一门既有趣又深奥的大学问。刘福田大开眼界,心旌摇荡。可是,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王秀秀。秀秀细腰,圆臀,有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搭在后背上,浑身都散发着学生女娃子的青春气息,刘福田只要远远地瞄上一眼,准能认出来的。

  刘福田就有些扫兴,又从溪埠头踅了回来。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挽着一竹篮衣衫的王秀秀脚步轻盈地走来了。刘福田立马迎了上去打招呼:

  "咦,你,你……你不是秀秀么?"

  刘福田惊喜的表情和声音,都表明这完全是一次邂逅。但真正惊愕不已的却是秀秀,她话都说得不利落了:"你,你,你是……"

  "咦,不认识了?我是刘福田。"

  "哦!"秀秀终于认出来了,"刘、刘主任,刘书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下来蹲点。嘿,老同学了,叫我刘福田,叫我刘福田,不要叫官衔。"刘福田在漂亮的细妹子面前说话特别轻声细语。

  秀秀抿嘴一笑:"我可不敢。"

  "有嘛咯不敢?我们是老同学。"刘福田更加和蔼可亲了,笑眯眯地开始叙旧。刘福田说,我和你一块上枫溪小学,同窗整整五载哩。班上有个调皮鬼老是欺负你,我还为你护过驾,保过镖,嘿,你记得不记得?

  "是吗?"秀秀眨巴眨巴大眼睛,使劲地回想着,"真有这档子事?我怎么记不起来?"

  王秀秀和刘福田说话的时候,在溪埠头洗菜浣衣的细妹子和婆娘子,都扭头看过来。那目光在惊奇中掺杂着羡慕,在羡慕中又掺着暧昧。秀秀脸上涨起一片红润,更是艳如春桃了,叫刘福田直勾勾的眼珠子几乎要弹将出来。

  秀秀连忙说:"刘主任,你忙吧,我还要洗衣衫呢!"

  "哦,哦!"刘福田猛醒过来,发觉这人来人往的溪岸边可不是说知心话的地方,就轻声强调说,"秀秀,我是下来蹲点的,要呆很长时间,就住在大队部的西厢房,你有空,过来坐坐,老同学么,叙叙旧,聊聊天。啊,我等你!"

  秀秀不吱声,沿着下河的石阶,像只机敏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走了。

  刘福田以为山里妹子总是小家子气的,也不责怪王秀秀。谁知好些天过去了,他左等右等,却不见秀秀来找他。后来有一回在村街上相遇,刘福田又拦住秀秀说了小半天。他一直夸秀秀山歌唱得好,活泼能干,说她最适合当大队团支书,甚至暗示一有机会,要安排她到公社当个脱产干部,比如团委书记、妇女主任什么的,也是大有可能的。秀秀只管听着,没有吭声,但刘福田分明看见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心里就有底了。他像姜太公那样稳坐钓鱼台,只等鱼游来。可是又等了些天,秀秀不仅不来见他,就是在村街上狭路相逢,也像见着瘟神似的,说不上三五句话,掉头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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