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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采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电话。不料,她吞吞吐吐地刚刚说了几句,电话那头儿就传来一个快乐的男声:

  “丁香不及格?这不可能!丁香是我们专业最好的学生,我记得我给了她高分儿呢!王老师,您等等,我看看……呃,是的,是的,不错……不好意思,我把成绩弄错了,嘿嘿,九十四,写成四十九了,笔误,笔误!”

  王采薇默默地放下电话。

  两天以后,一辆“本田”悄无声息地开进河州学院,里面端坐着河州学院前院长兼党委书记张力行。

  张力行昨天一早奉命赶到省厅接受谈话。现在,他回来了,短短的两天过去,河州学院对他来说,已经成为历史。

  张力行是个聪明人,来到省厅的时候,他发现关于他的工作变动的文件,已经赫然摆在白厅长桌子上。他立刻想象到,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河州学院,同时会发生什么事。那应该是一个不小的轰动,是某些人感觉上的一次解放。虽然他现在还没有真正离开河州学院,但他分明对任何人都不再构成威胁,也不会再给任何人带来任何好处。他已经失去了价值。回来的路上,张力行坐在小车里一言不发,一直在琢磨一个有趣的问题:他究竟是张力行呢,还仅仅是河州学院院长兼书记?如果是前者,为什么只是失去了后者的地位和权力,他就会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掏空了,完全失去了存在价值?如果他是后者,那张力行又是谁?难道生活中真真切切的张力行竟然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符号?可惜的是,张力行不是研究哲学的,即便是,这些年太多太多的“形而下”的公务与政治角力,也早已使他远离所有“形而上”的思维。他最后不得不抛开这个折磨人的问题,让自己面对从昨天到今天的实际。

  昨天下午他得知自己的去向,没什么好说的,欣然接受也许是最聪明的办法,犯不上争什么。七争八争的,说不定把领导惹恼了,连现在得到的位置也保不住——说到底自己不是一块清白无瑕的宝玉。

  但他希望知道谁是未来的河州学院的院长、书记。

  白厅长沉了沉,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马上就要下文。书记是朱至孝同志,院长是外派的,你也知道,说起来还是你们河州学院的学生,简朴。”

  “简朴?刘天宇的爱人?”

  厅长点点头,递过一包刚开封的“熊猫”。

  张力行笑了,笑得十分灿烂。他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吸一口,悠悠地吐出几个美丽的烟圈儿。现在,没有什么不平衡的,都没有了。封铁林和他,联手给简朴创造了一个机会,简朴应当拥有这个机会,因为她是刘天宇、省委刘副书记的妻子。如果张力行变性并成为一个什么重要领导的妻子,情况也许就是另一样了,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原则!对于简朴这个人,张力行只是听说,并没有直接的接触,但凭他多年的经验,他相信这女人不过是个“花瓶”。政坛上有时需要花瓶,没有花瓶,怎么能体现对妇女的重视?怎么能体现男女平等?再说,“花瓶”有时也有花瓶的价值,可能连狮子老虎都比不上——要不然,河州学院的硕士点怎么就会峰回路转,绝处逢生?朱至孝哪儿来那么大的通天本事?不管怎样,好在河州学院老老少少心里会记住,硕士点是在他张力行手上拿来的!这一点,是简朴给自己的一个回报。不过,简朴到河州,对朱至孝更是大大的有利。第一,只要把省委副书记的夫人伺候好了,即便刘天宇不说什么,在别人的心目中,朱至孝也算有了一个可靠的后台;第二,简朴会给河州学院争取更多的利益,使老朱得到更多的“政绩”;第三,简朴肯定不会在河州久留,刘天宇怎么能让妻子和他长期两地分居?!那么,简朴就不会真正进入角色,真正抓权,河州学院的大权将牢牢控制在朱至孝的手里!

  哼,老朱这个狗东西!这才是“牛打江山马坐殿”,好处都给他一个人占全了!张力行咬了咬牙,又无奈地笑了。他不能不承认朱至孝比自己棋高一着。可是要真说这棋高在哪里?张力行决不承认老朱比自己更有魄力,更懂管理,更有思想,或者为人更好!仔细想想,朱至孝这个家伙最大的本领,说好听一点儿,是更了解“韬晦之计”,说不好听了,就是比他张力行更会装孙子。

  张力行就这么想着,“本田”已经迅速地驶向行政楼。车一停稳,没等别人过来,老张自己就把门儿打开了。他知道,在这个地方他可能要接受最严峻的考验。以往,只要他的身影在这里一出现,立刻会传来各色各样的招呼声,立刻有人殷勤地跑来把门儿打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恭维的,畏惧的,等等等等。正常情况下,老张根本不转头,只是目不转睛地昂首阔步继续前进,他甚至已经厌倦了这些招呼、这些殷勤,更不会正眼看一看这些人。在他心里,所有这些人必然都是有求于他,不论是教师还是管理人员,否则,有什么必要巴巴地在他面前献媚?

  现在,张力行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大厅,上楼,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他颇为后悔当初不听石廷飞的建议,坚持要修一个宽大、漂亮的行政楼大厅,头上是金碧辉煌的水晶巨型吊灯,脚下是奥米茄仿古高档地砖,散发着浓浓的意大利风情。可是现在,穿过这个大厅起码要半分钟的时间,这半分钟里,他得面对多少含意复杂的眼光!

  但是,张力行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推开车门儿,立刻有一个年轻人站住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张院长!”

  张力行立刻有了小小的激动,他一下子握住年轻人的手,抖了抖:

  “你好!你好!”

  然后,两个人肩并肩地一起进入行政楼,上了楼梯。

  到了三楼,分手的时候,老张掏了掏口袋,摸出白厅长送给他的那包“熊猫”烟,不容分说地拍在年轻人手里,又招招手,才离开了。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中文系代主任石南进了教务处。处长刘含之正在网上转悠得高兴,见他进来,礼貌性地点点头,准备接着看完一条最有意思的新闻,不料他不经意间,一眼瞥见石南手上的“熊猫”,老烟鬼子立刻“腾”的一下从几米以外蹦起来,“刷”的一个手臂大回旋,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这包烟已经稳稳地抓在他手中,动作之连贯、迅速,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半百、大腹便便之人。

  刘含之小心地抽出一棵,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

  “嗯,不错,居然是真的!交代吧,哪儿来的?我知道你不抽烟,更不会抽这么好的烟!”

  石南老老实实地说:

  “刚才在楼底下碰到张院长,张院长给我的……”

  刘含之眼睛一瞪,起码有半个铜铃大:

  “张院长?张力行?张力行给你烟?哈,怎么可能?”

  石南三言两语交代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刘含之立刻哈哈大笑:

  “看吧,这下可有好看的了!从昨天到今天,满楼筒子的人都悄悄儿地关着门,算计谁是老张的人,谁是朱至孝的人!你等着吧,明天,哦,不,今天,马上,现在,肯定有人已经把你加进老张班底里去了,你是个‘漏网之鱼’啊,哈哈,大鱼!不,不,过分了,过分了,中等个儿的,中不溜儿的草鱼!”

  眼瞅着石南傻愣愣的样子,刘含之不忍心了。他走过去,拍了拍石南薄薄的肩膀:

  “小伙子,不懂了吧?我知道你是好心,觉得老张退下来了,也该有人跟他打个招呼,告个别之类的。你以为我们就没那份儿好心吗?不是,人心都是肉做的,老张就有千般不好,大家毕竟同事几年,感情好赖也是有的。可是,现在官场上讲究的是政治,‘政治’,你懂吗?一个领导一条线儿,你是哪条线儿上的,就决定了另外线儿上的人用不用你。所以,大家现在对老张是避之犹恐不及,只有你呀,你这个傻小子,嘿嘿……”

  刘含之感慨着:

  “不过,我要是哪一天下台,也能碰上你这样的,那也是有福哇!可惜,我的官当得不够大,想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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