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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刘跃进摇头说:“想不好。”

  我说:“刘跃进他愿做个导师,就让他做个导师,你要他升官发财他很痛苦,他看得起那些俗事?他会问你,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胡一兵说:“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这是大师说的话。大师的话打开书句句漂亮,合上书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碰上事情了再打开书走到事情里面去,发现总对不上号。事情它只认权和钱这两个死理,别的都不认,它就是这么俗。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这个问题要去请教比尔·盖茨,我还答不上来。”刘跃进说:“我没有把钱看得那么大,真的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我说:“胡一兵在商言商,他只要现实的市场,我在官言官,我只要现实的江山,跃进你在导师则言天下千秋,把天堂留给了自己,各得其所。历来的聪明人都把天堂留给老百姓。”刘跃进说:“胡一兵早就是经济动物了,大为你也快变成政治动物了,我还想做一个人。”胡一兵笑了说:“跃进就是比我们高一个档次。”刘跃进说:“不是档次的差别,是质的差别。”

  我说:“刘跃进你不赞同我们,你至少可以理解我们。”他马上说:“我可以理解你,正如我可以理解那些小偷。”胡一兵说:“我们不说玄的,说真的吧。把事情说得玄乎其玄,到头来事情还是事情,还得靠那个俗物。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听不懂!起码你把老婆镇住了吧。面对如此现实的世界,谁也无法自作多情。反抗世俗就是反抗潮流,反抗历史的合理趋势。这不是历史的悲剧,而是抗拒者的悲剧。看潮流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那些美人倒在谁的怀里去了。”刘跃进的脸上变了色,胡一兵装作没看见,残忍地说下去,“美人依据自己追求幸福的本能,最擅长敏锐地选择方向,你别以为她们傻,她们一点都不傻。你到了文左良那个份上,一群女孩子围着你争风吃醋,那是什么滋味?什么境界?那滋味你想想吧!”刘跃进不屑地摇头说:“我要别人围着我干嘛,我还没精力应付她们呢。这个世界向人们昭示的幸福是虚假的,商人们把大家引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真正的幸福是爱智慧,真正的价值是经历有省察的人生。”胡一兵说:“刘跃进你说起话来还是像个大师。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跟商人跑不跟导师跑呢?”刘跃进说:“他们屈从于自己的物质欲望。”胡一兵说:“导师没人跟他跑他还是导师吗?可惜这不是一个需要导师的时代,人人都明白自己应该追求什么。活着就是生存,生存就要解决各种问题,解决问题靠什么?靠那两个王八旦!飘得再高也要落回到庸俗而现实的地面上来。飘在空中的话空空洞洞,也渐渐说不下去了,这是导师的悲哀。也许这个时代需要殉道者,可殉道者在哪里?导师们都太聪明了,把原则阐述了要别人去做,自己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缺席,装成个聋子瞎子哑巴,不装行吗?”

  我疑心他在暗示我几年前在华源县搞血防调查的事,又想他也许是暗示我去年当职称评委的事。想起来是挺惭愧也挺内疚,可我能挺身而出?我不能当殉道者。

  我去观察胡一兵的表情,他似乎也没有特指我的意思,也许我多心了。胡一兵说:“按说每个朝代知识分子都是社会的最后一道道德堤坝,可今天这个堤坝已经倒了。连他们都在按利润最大化的方式操作人生,成为了操作主义者。天冷了自己只有一件棉袄,而眼前有一个将要冻死的苦人,他于是跑到菩提树下去闭了双眼冥想大问题,想普度一切人类的方法,而决不脱下棉袄,冻杀自己。这就是导师,你要别人怎么跟他走?我不为自己辩护,我堕落了,牺牲和责任感已经与我无关。大为你呢,你在这里别玩虚的,咱铁哥们几个!”

  我说:“那我也加入你的阵营吧。”刘跃进说:“你们要紧跟时代潮流,能不堕落?”胡一兵说:“也不止我们,我看那些以讲人格为专业的人也只有那么高的人格。

  我也不骂他们,总不能要求一个人去反抗历史,历史是不可以对抗的。”刘跃进说:“这是选择,只有软弱无力的人才把责任推给历史。”胡一兵说:“我不跟导师辩论,我们说事情,说真的到我的公司你来不来吧。”刘跃进倔犟地说:“不来!”胡一兵说:“那就算了。

  我总不能劫持你来我的公司吧。”又说:“不来也好,像我上了这条船吧,有时候你看看对面是条狗你也得陪他吃饭你说人能跟狗一桌吃吗?我忍来忍去也习惯了,看在钱的份上,千万别把自己当人!刘跃进他来了他会受不了。”

  刘跃进死死地盯着眼前那杯茶,好像里面有什么神秘的东西。

  我说:“我们回到地面上来,想一想怎么把小凌搞回来吧。人说得再飘逸也要回到地面上来。”刘跃进说:“搞她回来干什么,随她去!最好她不来打搅我,我还清静些呢。”胡一兵说:“你是说赌气的话还是说心里话?说心里话我们就算了。”刘跃进不做声,眼睛仍用力盯着那杯茶。

  我说:“胡一兵你有经验,你最了解女人,你去劝一劝小凌。”胡一兵说:“凭一张嘴怎么劝?谁能凭张嘴劝希特勒不杀人?”可还是问刘跃进要了凌若云的手机号码,掏出手机拨了号,接通了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说:“小凌吧,我是池大为呢。

  我们胡总想约你说几句话。”凌若云说:“哪个胡总?”胡一兵的牌子没甩响,我连忙站起来跑到门外,说:“胡一兵想找你谈谈。”

  她说:“你们如果想做我的思想政治工作,首先你们做做他的工作。他那么敏感,谁受得了?你们把他的思想工作做好了,我自然就通了。”

  我说了好一会,她还是同意见见面,我说:“我和胡一兵开车来接你,你在哪里?”

  她说:“我自己会来。”约好二十分钟以后在金天宾馆的门口见。坐回去胡一兵说:“等会别叫我胡总,她那个老板比我大,叫起来就没意思了。”

  我说:“胡一兵你的虚荣心怎么变强了,讲这一套。说到底那是个水泥匠,你怕什么!”他连忙说:“要讲的要讲的,甩不响的牌就别甩,就像你们那个圈子要把级别讲得清清楚楚,谁拿处长的牌子到厅长面前去甩?财大才能气粗,这是我们的游戏规则,不然怎么钱要赚个没完没了呢?”刘跃进说:“凌若云她算个屁!”

  我说:“算什么我们管不着,算你老婆我们还是要认她的。”

  我和胡一兵到楼下去等,有丰田车开过来就注意一下。快到时间了,一辆凌志车从我们身边开过,胡一兵说:“这是辆好车。”

  我望过去看凌若云正从车上下来。

  我刚想喊,胡一兵扯我一把。凌若云在台阶上站了站,就进了大门。

  我看她穿着黑色的风衣,披发,转身走去时那种飘感特别有气度。胡一兵说:“几个月不见,凌若云真的变了,你看她的气质,典型的贵妇人呢。”

  我说:“她本来就是演员,这么一包装,那当然今非昔比。”

  他说:“我看算了,我今天没想到要约凌若云来,一身休闲服太随便了,走到人家跟前去,怎么开口说话?”又说:“我还以为他开部丰田呢,凌志!连我都英雄气短了。”

  我也有些气短,说:“没想到胡总这么重的虚荣心,我们过去把话说了,不成就算了。”

  他说:“我都没什么话说了。你看她那个气派,是刘跃进享受的吗?这种档次的女人,不是百万富翁消受得了的,刘跃进?世界上没有奇迹,我见得多了。连自己的老婆都跟商人跑了,还咬着牙说爱智慧?我就看不出这个智慧有多么智慧。刘跃进他享了两三年艳福,也该满足了。”

  我坚持说:“还是过去一下,不然也对不起朋友。”

  他说:“你不知有这一句话?天下就没有对得起穷哥们的事!要去你去。”这时凌若云从大厅里出来,四下张望,胡一兵把身子转过去,扯着我走到街上,说:“何必自讨没趣?”又拨通凌若云的手机,说临时有急事不能来,改日再谈。透过树丛看到凌若云接了电话,飘到小车旁,开走了。胡一兵说:“刘跃进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他还会看得上谁?”

  我们上楼去,我说:“胡一兵你虚荣心太重了。”

  他说:“有钱人怕更有钱的人,有权的人怕更有权的人。她把凌志往你跟前一停,比打一个耳光还难受,要不钱怎么赚起来没个完?金钱如粪土,亿万富翁才敢讲这句话。百万富翁那是没有资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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