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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回到办公室尹玉娥用十分明显的眼光询问我,我浑然无觉地抓了报纸来看,挡住了她的视线。过一会她终于沉不住气说:“有了好消息吧?”

  我一听就在心里提醒自己,被她看出了什么吗?修养不到家啊。

  我放下报纸说:“什么好消息,你告诉我。”她似乎放了心,可坐一会又走了出去,回来说:“池大为你连我都保密,都要下文了。”

  我说:“我研究生毕业都七年了,封了这么小小的一粒绿豆官,”

  我掐着小指比划一下,“还算好消息?你知道我的同学在部里都到什么份上了?”

  她说:“你有个贤内助呢。”

  我心中的火往上一窜。她敢,她居然敢!我这几天对她还有点内疚,现在这种心情烟消云散了。哪天你吃了苦果子,那是你自己找的!你一个中专生,还要来跟我比。人的自恋真是不可理喻,明白了这一点就明白了人,明白了人就明白了世界。看她研究似地望着我,我忽然想到应该让她这么想,我是靠董柳才有了机会的,最好把这种想法传到那些人那里去,于是我跟舒少华的倒霉就脱了关系了。

  我宽容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又想到现在说话再不能信口开河,不然无意中就给别人提供了射击自己的子弹。刚才说“小小的一粒绿豆官”,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把组织的信任当成了什么?以前觉得为了小小的一粒官不自由,戴着面具又戴着紧箍咒,把自己身子扭成别人需要的状态,实在太不值得。现在可不敢这么想了,不敢了啊!

  过了两天厅里就下了文。几年来类似的文件我不知道看了多少,今天看着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那感觉硬是不同。一个人眼前能有多少东西?他在世界上活着,这就是一个最重要的依据了。有没有这点依据,那感觉硬是不同。

  我心里感激着马厅长,觉得不用多说,默契已经达成,以后的任务就是紧跟马厅长干革命了。如果舒少华上了台,那我就要人头落地了,我能答应吗?拼了命也不能答应啊。以后我碰到马厅长,也还是那么叫一声,可这一声和以前的一声不同,语感不同。马厅长叫一声“小池”那也不同,那点不同很难表达,可就是不同,不是当事人根本听不出来,可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我觉得自己就这么上了路。既然上了路,我得想想前面有什么障碍,不想不行啊!我把有过交往的人挨个想过去,想着想着就急得心痛,自己以前跟同事说话太随便了,太真诚了,漏洞不少啊!这些漏洞都翻出来,差不多可以用说舒少华的方式来说我了。自己以前没什么想法,说几句怪话别人也不当回事,反正你对他没有威胁。现在可不同了,那些怪话都是要命的子弹,放下去没四两,提起来有一千斤,杀伤力可不小!这么想着我身上的汗一炸就出来了。

  第一步我得把尹玉娥安顿下来。厅里已经下了文,她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丈夫暂时平安无事,她倒也不怀疑我。

  我跟着董柳商量了,观察了几次,瞅准了她女儿的身材,买了件外套送给她。买的时候董柳舍不得说:“我自己还没一件这么好的外套呢。”

  我说:“你忍一忍,也不用忍多久了。”

  她说:“还要加上利息。”

  我说:“绝对的!”跟营业员说好了,万一不合适还要退的。第二天我对尹玉娥说到了这件外套,我说:“那是董柳的妹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董柳穿着艳了点,做了妈妈了穿不出去,给你女儿穿最好。”

  她说:“我家小青很刁的,她也知道爱漂亮了。”

  我说:“试一试吧。”拿去试了后尹玉娥说:“怎么就像特意给她买的,她一穿上身就喜欢了。”

  还有江主任,我想找个机会请他吃饭,沟通感情。

  我搞抽样调查时怪话说得太多了,得把他的口给贴上胶布。

  我观察到了他的活动规律,这天就在传达室门口等着,快七点钟他从活动室打台球出来,我扶了单车走过去,猛地抬头说:“江主任,刚回去?”

  他说:“池科长,还没祝贺你呢,新科状元!”

  我说:“这么晚了,吃饭没有?”

  他说:“正赶回去吃呢。”骑了单车要走。

  我说:“我也没吃,要不我请你去喝杯啤酒?”他高兴说:“你是该请客呢,以前有人考上了状元,把他欢喜的东西砸碎几件,怕他喜疯了。今天怕你也喜疯了,要你出几滴血也是为你好。”骑车出了大院。他指了路边店说:“就在那里搞一下算了。”

  我说:“那要看请谁,请江主任在路边店搞一下,我吃了豹子胆吗?”到了金城酒家,我请他点菜,他点了个腊肉炒蒜苗,我把菜单抢过来说:“怕吃穷了我吗?”就点了一份清蒸鳜鱼。他说:“真的出几滴血呀?”

  我又点了大闸蟹,他连连叹气说:“啊呀,啊呀,这是吃私款呢。”

  我还要点基围虾,他说:“算了,算了。”

  我心里感谢他,口里说:“要吃就吃好一点。”他叫服务小姐把基围虾划掉,换成槟榔芋蒸扣肉。喝着啤酒他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我,终于忍不住说:“大为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我说:“要你帮忙请你吃饭,那我就太小人了一点。

  我们是什么关系,还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一套?”

  他说:“我都习惯这样去想问题了,真没什么事?你请我吃个快餐,我就不想那么多。主要是现在小人稍微太多了一点。喝!”喝着啤酒就有了气氛,戒备心理也松驰了。他五六年没提拔了,就发了几句牢骚,我鼓励着他说:“像你这样的人,扎扎实实工作,厅里也没几个,上面应该还是看得见的。”他喝完一杯说:“我们又不会走上层路线,戏都由那几个人演去了,他们是什么角色?”说着说着他连马厅长的名也点了。这真是一个没有想到的收获。

  我把他这些话捏着了,哪天他想发射子弹了,也会有一点顾忌吧?喝完酒我去买单,他说:“今天破费你了。”出了门又说:“我看你还是够朋友的,朋友喝酒时说的话,出了门就忘掉了。”

  我说:“忘掉忘掉,老是记着别人说了什么,那是男子汉?”

  回到家我给董柳报了帐,董柳说:“这个月扯下这么大的窟窿,你说怎么办?纯毛外套是我们买的,大闸蟹是我们吃的?”

  我说:“到你妈妈那里去周转一下,以后还给她。”

  她说:“谁知道有没有以后?”是啊,谁知道?为了把小气泡吹大那么一点点,那是大事,天大的事,得调动千般智慧才行啊!

  省中医学会今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年会开好。年会年年开,今年却有些不同。

  马厅长叫了我去说:“今年的年会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试探着说:“年会年年开,我搞会务也有这么多年了,不知今年有什么新的精神?”

  他说:“今年是大

  年。”年会三年评一次奖,评奖的那一年在省中医界就是大年。

  我必须先摸清马厅长的意图,为了开年会特地把我叫来谈谈,这是头一次。

  我说:“别的都还好办,只有评奖复杂一点。”

  他说:“今年可能不止复杂一点。管文教卫的文副省长要到会,级别就不同了。因为级别高了,拉到的赞助比往年高。”

  我说:“这是好事。”

  他说:“你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就是要把中医学会的评奖算省级奖。你起草的报告省里很可能会批下来。”

  我一拍大腿说:“好呀好呀。”

  我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有希望办成。他说:“传统文化的地位现在是空前的高,中医的地位也提高了,这是一股东风,就看我们怎么去乘这股东风了。中药是绿色药品,前景一片看好。

  我们今年要申报博士点,这是厅里的大事,所以今年的评奖非常重要。”

  我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迟了一点,还不太晚。

  我说:“要保证奖评到点子上,又要保证安定团结。”他点点头。

  我说:“我们跟中医学院协调好了,大局就定下来了,剩下几条泥鳅也翻不起大浪。”

  他说:“会上有人吼起来就太不好看了,不能掉以轻心!”

  我说:“不能掉以轻心!”

  他说:“要保证年会开好!”

  我说:“保证开好!”他要我找中医学院杜院长的秘书小方,他已经跟杜院长联系过了。

  我说:“今年的会议通知还照往年的规矩发下去吧。”

  我的意思是不要把这些新的信息透出去,到时候好像一切都是临时发生的。马厅长点点头。大人物有些话不好说出来,要我们来说,他们默认就行了。

  我感到自己还算个明白人,大人物跟前可少不了明白人啊!我告辞时马厅长又叫住我,要我参加评高级职称的外语考试。他说:“你考了呢,就有两种可能性,不考,就只有一种。”

  我连连点头说:“谢谢马厅长的关心!”马厅长要我准备,那就绝对不会有问题了,我没想到这个好处会来这么快。出了门我想着自己每年搞会务,总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连我也看不透无形之手在哪里,现在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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