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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过了不久董卉又带任志强来了,董柳说:“志强,上次生一波时你们送的那一千块钱算我借的,以后还给你。”任志强说:“姐姐你就这样看不起我?别说一千块,一万块又算什么?”董柳说:“我怕你犯错误,那不是开玩笑的事。”董卉说:“他们是贷到了一大笔款。”

  我说:“贷款来的钱发奖金?”任志强说:“就算我赚不到钱,贷款总贷得到吧?贷到了就是利润,反正左边口袋右边口袋都是国家的钱。”又说:“姐姐我跟你说,我现在正活动一笔贷款,把银行搞信贷的都活动得差不多了,有一大笔,两千多万,贷到手我就会升到副老总的位子上去,还配一辆车。你说几千块钱算什么?”董柳说:“你们二三十人的公司敢贷几千万,怎么还吧?”

  他说:“贷到了就是利润,谁还会去想还的事?张经理走了还有王经理来,王经理总不会因为公司欠了一身的债就不上任吧?”

  我说:“银行搞信贷的他是猪?”

  他说:“正因为他不是猪,是猪我就贷不到了。”晚上我对董柳说:“真的不认识这个世界了,居然给这样的机会给牛皮客这样的人。

  我真的为国家的钱心疼呢。”董柳说:“就是给这样的人,别人还不给呢。”

  我叹一口气说:“连牛皮客都在我面前摆牛了,真的不知道他凭什么!”

  房子中间有一道布幔,晚上拉开就变成两间。岳母睡在门边的小床上,和我们脚对着脚。刚开始我晚上很难入睡,心里别扭得要命,过了几天也习惯了,人还能不睡觉吗?一波满月之前,晚上都忙着对付他,也就这么过来了。过了几个月,晚上安静了些,有时候我心中有点动了,碰一碰董柳,她手朝门口指一指,我就算了。第二天我对她说:“昨晚上喊你

  你还不过来呢,还要我求你吧!”

  她说:“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我说:“那还要我写份申请书?”

  她说:“那你今天晚上再喊我。”到晚上熄了灯,她主动摸到我身边让我搂了。

  我搂了一会悄声说:“肚子饿了把馒头放在你面前,就是不准吃,你说这心里难受不难受?”

  她说:“你才是馒头呢。”又说:“谁叫我们只有这点命!睡吧。”过一会她睡着了,我总是睡不着,心里有小虫子在咬似的,小虫子的舌子和爪子是什么样子都被我想起来了。

  我爬起来披着衣服坐着,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户的方影。

  我抬头看看月亮,看久了感到了莫名的诱惑。

  我忍着不去理会自己,忍了一会又仔细去体会那种愿望,似有似无的飘忽不定,我想甩开它却游上来,我想抓住却又远逝了。

  我把手伸到董柳身上去,她醒了说:“干什么?”

  我说:“不干什么。”又说:“你妈妈她睡着了。”说着轻轻爬过去,隔着布幔听了一听,又揭开看了看,爬回来说:“真的睡着了,来吧。”董柳反抗了一下,就说:“随你。”刚开始呢,门边有了一点响声,我身子突然一缩,就滚到了一边,气都不敢出。那边摸索了一会,岳母自言自语说:“上厕所去。”开了门又在门边说:“我还想出去走一走。”就去了。

  我说:“今天我的脸都撕下来被踩到泥里面去了。”心里真觉得无地自容。董柳说:“先别讨论那个问题,你要来就快来,完了我去把她叫回来,晚上会凉着的。”

  我说:“我还来,我是条狗!”

  她说:“那不怪我啊。”就坐起来说:“我去把她叫回来。”披上衣服去了。

  我从窗口往下看,只见岳母坐在台阶上,黑黑的一个身影。

  我到快天亮才合了一会眼,起来了简直不敢望岳母一眼。岳母倒是若无其事,吩咐我去冲牛奶,洗尿布。

  我体会到了她的意思,她想给我一个安心,没想到一个农村妇女还这么心细。往深里一想我越发感到羞愧。她是明白人,明白人什么都明白。晚上我从晏老师家下棋回来已经十一点多钟,岳母还没睡,坐在床边拍着一波哼着曲子。

  我说:“您还不睡?”

  她说:“年龄大了,瞌睡就浅了。”又说:“不知怎么胸口有点闷得慌,想到外面去走一走,要好一会才回来。”她去了我想喊她回来,董柳扯我一下。

  我说:“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跟你妈都说什么了?”

  她说:“我自己的妈妈没有关系,再说她什么事情不知道?”

  我摇头叹气说:“这些事都被别人知道了,我把这张脸皮揭下来贴到街上去算了,还是跟那些治脏病的小广告贴在一起。”董柳说:“你要想其实别人反正都是知道的。”又说:“不是我跟她讲的,是她主动跟我讲的。”

  我说:“干脆把自己剥光了站在大街上去,反正除了人,猪啊狗啊谁都是剥光的。人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做什么事总要讲点情绪吧!”董柳说:“好不容易腾出来一次机会,你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事情真叫人羞愧到要一头碰死,我不行了,怎么也不行。董柳安慰我说:“这是偶然的,没关系,我们下次再试试。”

  我说:“快去把妈妈叫回来,不然那坏事做没做都是做了。”以后又找机会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令人羞愧。

  我掩饰说:“就是那天被吓着了。”

  她说:“你自己弄点药吃吃,你是学医的,知道该吃什么药。”

  我抗拒着这个事实,把药一吃不就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么?我说:“吃药?我还没到那一天吧,把药一吃病就真的上了身。”以后我就回避着,董柳也不提,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这天晚上胡一兵来看我,我想等会找机会把这苦恼对他说一说。坐了一会他对董柳说:“嫂子我带大为去江边兜一下风,你不会骂我吧?”董柳说:“是嫌我家里太挤了吧?”胡一兵说:“岂敢,岂敢。不过再怎么说还是应该多一间房才好,现在大家不但讲生活水平,也在讲生活质量了。”

  我说:“一兵你别把董柳的火气点燃了,不然你拍屁股一走,我的苦日子就开始了。”董柳说:“别让一兵以为我是只母老虎。”胡一兵带我上了车,放了音乐。

  我说:“人人都有自己头痛的事,有时候人还是不是人呢。”

  他说:“你夫人真的是个贤妻良母,这样的生存空间她也过下来了,要是我这么挤着,我夫人早就拔腿跑了,还跟你过?她一天到晚把生活质量四个字挂在嘴边,我想她从哪里学会这一套,忽然变成了一个享乐主义者?说了她几次还辩她不赢,想起来人不活生活质量又活什么?那么大家一起讲吧,我们的钱到手就光,好像有鬼在后面追着你。”

  我想,怎么一兵他也有了点猪人的气息了?我说:“那个鬼还不是在你心里?跟张三比了还跟李四比,一辈子也没个完。”

  他说:“细想起来人这一辈子也够恐怖的,一点聪明都拿去应付自己的欲望了。说到底在物质生活中是找不到归宿的,可是反正找不到还不如把这边的事办好,没有方向总得给自己找个方向,不然活着就灰暗了。首先是活着,然后是怎么活。活着的问题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不用讨论了,反正你不能去死,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活。怎么活?还不是去追求生活质量?”

  我说:“时间真能改变人呢,十年前我们几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唱着‘蓝天佩朵夕阳在胸膛’去搞农村调查,那时候的胡一兵心中有生活质量这几个字?更不用说当作人生理想了。”这时小车音箱里正唱道:“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胡一兵说:“改变世界?那是青年哥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以为世界是可以改变特别是由自己来改变的,用虚伪的悲壮自欺欺人,真不知自己何许人也。以为世界可以按自己的设计而改变的人都是可怕的人物,狂妄分子!”

  我说:“于是人只剩下了一件事可做,把自己的生活质量提高提高再提高,那人还是不是人呢!”他叹口气说:“说起来其实也很可悲,自己成了器官的奴仆,每天给主人挣钱弄香的辣的,还要给他洗脸洗脚,看着他慢慢衰老最后死去,一辈子就把句号划上了。”

  我说:“有时候想起来人生真是一场喜剧,上亿条精虫只有你跑在前面变成了人,其余的兄弟姐妹都被冲到厕所里去了,反过来一想又是一场悲剧,精心照顾自己的器官一辈子,它还是要背叛你,一天老一天最后携你逝去。”车到江边,我们下了车,伏在栏杆上看江心船来船往,灯光闪烁。

  我忽然感到自己失去了倾诉的愿望,就沉默着,他也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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