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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我记得,在我出国以前,我爸爸妈妈就跟我讲,等到了国外以后,我们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先还了欠人家的债,然后用钱来买大房子、好车子、过电影里一样的有钱人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当时怎么就把国外想得这么好啊?我现在是看清楚了。糟糕的是,都到今天了,仍然还有很多中国人跟我们当时一样天真,还那么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也要飘洋过海跑出来。这都是图的什么啊?有那几十万,在中国,都能过上皇上过的日子了。就算是借债,用这借的钱去做什么生意做不下来啊?!不骗你,有这么个在国外的吃苦受罪的心,在中国勤扒苦做的,一样能发财。

  那一年,我们是跟着蛇头出来的。我们是指我和妈妈,我爸爸没有出来,我爸爸继续在家摆水果摊。三个人一起出来出不起,蛇头收钱是按照人头来计算的,我们家付不起让一家三口一起偷渡出国的钱。爸爸妈妈的意思是等妈妈和我在外面挣了钱再把爸爸弄出来。他们还想,如果几年以后我和妈妈在国外真的挣了大钱,爸爸不出国,我们带着外国人的钱体体面面地回去也满不错啊。

  就这样,跟着蛇头,我和我妈妈先到东欧,又辗转到巴黎。

  我那时十五岁,刚上高中,别说出国了,就连出省都没想过,但是,经过那几个月的折腾,我和我妈妈水、陆、空什么交通工具都试过了以后,从东欧辗转地到了巴黎。我那时可不知道巴黎是干什么的,我爸爸妈妈当然也不知道,我们知道的就是到国外,巴黎就是国外,国外就是能挣到大钱的地方。

  到了巴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被蛇头安排在一个地下制衣厂里,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我是到巴黎的第二天就开始做这份工作的。那些日子,我们看不到巴黎的太阳,吃不到看得见油星子的食物,呼吸的也都是地下陈腐的空气。那阵子,“国外”,对我来说,变得真实了起来,国外是什么,不是金山银海,就是那些永远车不完的衣装。

  我和妈妈一起工作,老板说我人小,干活没经验,能给我这个工作就已经是很照顾我们了。所以,我拿的工资比我妈妈她们要少。我们拿的工资是法郎,我妈妈说我们挣的钱并不多,但是,蛇头说法郎比人民币贵。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我妈妈和一个法国男人结婚了。这个法国男人你也见过了。我和我妈妈,也就都随了人家的姓。

  妈妈结婚的最大好处是我们在法国有了那张身份纸。有了在法国的合法身份,我们工作的时间由一天二十小时变成了九个小时,但工资却没有减少。

  妈妈给在温州的爸爸寄钱,寄了好几年,但是,等把钱寄到爸爸还完了借账,妈妈就没有再寄了,她和爸爸也没有再联系。我想,我爸爸是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但是,他是不可能理解我们的难处的,他只相信我妈妈汇回去的那些外汇。我知道,对我爸爸妈妈来说,他们都没有错,只是,他们把生活给想错了。

  我那个混蛋继父有个儿子叫于勒,比我大八岁。他们原本是分开住的,来往很少。但是,我妈妈带着我嫁过去以后,他来他爸爸家的次数就多了,后来干脆就搬回来住了。

  你一听就明白了,于勒他是喜欢上我了。

  后来,于勒要到海外工作以代服兵役。走之前,他对我说,“你快快长大,等我回来。”

  在巴黎这个鬼地方,能给我们母女带来希望的东西不多。有个灯芯,我们就真的以为是太阳了。所以,于勒的承诺,我当然是信的。谁让我长得漂亮呢?

  我知道我长得漂亮,于勒也知道,不过,他们家的老头子比儿子更懂这个。有一天晚上,继父趁着喝醉,强奸了我。之后,他就经常借酒装疯来强奸我,我稍微反抗一下他就爆揍我、痛打我,他还威胁我说,“你要是敢报警,我就说你妈妈根本是假结婚来骗身份的,你们都要被轰出法国去!”

  在这样的恐吓下,我和我妈妈,每天夜晚一起伺候着这个老男人。够不够荒唐?算不算乱伦?

  谁都知道,这样迟早是要出事情的。

  十七岁我生下了毛毛,毛毛不是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儿子。

  两年后于勒重新回到巴黎的时候,他知道了真相。心气上来,他一拳打瞎了他父亲的一只眼睛。

  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但是毛毛看到了那一场厮打。

  从那天以后,毛毛的嘴里再没有说出过一个字——他患上了自闭症。

  我得给他治病。

  我知道,谁都会说,毛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种。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个错误。但是,他毕竟来了,这是一条命啊。就算是一头杂种的骡子,它没有未来、没有后代、永远都只有它自己,它也是要吃草和喝水啊。我的毛毛也许就是这样一只投错了胎的骡子。那我也要喂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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