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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世界上的任何两个人的距离,都不过是我和我案头的那个电话机之间的距离。多大的事情,一个电话,几个数码的按键,就可以抵达对方了。

  但是,我没有可以抵达米卡的那一个号码啊。

  我想我今生都是找不到她了。她不想让我找到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就只能在地球仪上比划着了。

  人生的一切奔波和追逐,不就是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吗?我们可以摆脱对方,但是我们无法摆脱地球引力。就象我们可以没有未来,但我们摆脱不了过去。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一些人的消失和另外一些人的出现,生命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无尽的轮回,我周旋其中;我早就让自己麻木得懒得去挽救任何变故。我知道我所迎接的,不过是一些变得更加异常和空洞的遭遇。但是,米卡,谁知道我会遇见你了呢?

  米卡,你的出现,没有征兆。你的告别,也没有替补。

  所以,你变成了一种唯一。

  我宿命地写下的那些跟你牵扯不清的幸与不幸,就那样孤立地留守在我的记忆里。

  有些秘密,从来是不仅仅属于我们自己。

  很多年了,我和米卡没有任何联系。最后一次,大约就是她在梦里托给我的那封信了。我可以背出其中的每一个字,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可以把经文倒背如流那样。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封信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我问过单亦欣,她只是站在我的心理医生的角度上回答说,人都有会臆想的时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意思大概是说,米卡就是我的一个白日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许多年我都一直在寻找着最后的答案。

  没有答案。

  我只能继续思考下去,臆想下去,寻找下去……

  米卡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应该算是一个谜吧,而我们都知道,命运从来也不会把谜底提前揭晓。我愿意用盖住谜底的方式来传达我对一个谜面的想念。因为,总有一种藕断丝连的东西横亘在我的记忆里,它对我的生活影响太大,大到我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我不觉得这是我的悲哀,也许这是上苍教会我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纪念米卡的方式。

  在米卡之后,一些人来了,一些人走了;人与人之间,相见的欢欣与别离的哀愁都被时光涤荡得面目全非。很多场景的流逝在事后看来就象是被我们拿遥控器来切换的电视节目,光影闪烁,但未必会记得住一些什么。

  庆幸我总还是记得米卡的。年纪是有些大了,人也变得健忘起来。米卡始终是让我无法忘却的——

  就算她在这个世上渺小轻薄得真是只象一粒灰尘,那我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她无限地放大,我希望她能大到无穷大,填满我所有的空缺,让我真的可以做到永志不忘。

  米卡曾经说过,爱情是我们的地心引力。

  在遇见米卡以前,我一直以为,爱情不过是让我们不断玩世不恭的一个体面的幌子。

  米卡是我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

  米卡也是我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个女人。

  是第一个主动找我要和我说普通话的女人。

  米卡喜欢让我承认说,我就是为了认识她才来巴黎的。

  也许吧。

  米卡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她给我的生活打开了一扇新的视窗。

  要是我和米卡错过了,我肯定也不会因为不认识她而遗憾。她这样的小小的女子,每天都在挣扎着生活的一个小人物,就象路边的一枝野花或者是一个蚂蚁,不会给人带来任何机遇和奇迹,对谁都谈不上什么遗憾。

  但是,在这以后的几年里,我却总是要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她。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眼泪,还有,她的背影……她是一个叫人难忘的女子。

  走近她我才知道小人物的那些确切的可爱和艰难。我想,要是我们真的可以走进一朵花的世界或者是一个蚂蚁的生活中去,哪怕是囫囵吞枣地知道了它们的一些故事,我们也一样会被触动、会难以忘怀。

  米卡很小,我却没有在我的生活和生命中找到一个地方来安置她。

  我知道世上有很多诱惑,在我去巴黎以前,也想像过自己在巴黎这样的花都随时都可能会发生的和艳遇有关的某一类故事。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虽然经历有限,但也见识了不少。任何一个男人,就算再怎么单纯,当他站在40岁的年纪上,他也不可能对世事单纯和幼稚到无知的地步。

  但是,我在去巴黎之前还真是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象米卡这样一类的女人,有象她这样的一种活法,而且,关键是,我会和她这样的女人有那样的故事。

  我不是文人,我的生活中注定缺少那种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被写成小说的浪漫。

  我是个心外科医生,我很现实。

  象我这样一个拿手术刀的人,每天都象是在和阎王的生死簿在决斗。每天,我面对的都是不同的、被我打开的、温热的胸膛,每天都陪着不同的人在同样地面对着死亡。有时候我甚至是他们见到上帝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尘世中的人。没有比面对死亡更让人觉得恐惧和无惧的了。那些恐惧和无惧,使我成了病人们的最后想抓住的那一根稻草。他们以为我可以把握他们的生死——事实上,我和他们一样地对生死未知和无知。

  象我这样一个看见白色就会想到太平间、看到红色就会想到鲜血的人,不太会有用白色来讴歌纯洁、用红色来表达炙烈的联想力了。职业习惯让我生命里应该有的浪漫变成了一个死胡同。听人们说“心事”、“心跳”这一类的词语,我的直觉就是那一颗鲜红的有规则跳动的心脏,我最清楚它的血脉在哪里,是不是需要借助起搏器。一切都是物理性的状态,非常简单和直接。什么伤心、开心、关心、死心……这些与“心”有关的文学词汇我最不相信了。我知道的是和心脏有关的各种量化了的数字和曲线,只有这些东西才真正和一个人的性命攸关。那些文学的感情、感觉、感伤,都是空的。人的胸腔里没有地位来装下这些东西。什么谁谁在谁谁谁的心里放下了一颗眼泪,这样的电影台词,谁要说给我听的话,我只能很歉意地对他笑笑,用这个来替代我脑子里出现的“荒诞”这两个字。

  ——当你每天和我一样面对着那些血淋淋的胸腔的时候,你可能会比我更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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